『名为绝望的病』


不安,仿佛要挠疼着喉咙一般的不安支配着全身。

脚步向前。心向未来。意识向着目的前进,本应是如此却总觉得背后有莫名的恐惧在紧紧相逼。

耳鸣好痛。呕吐感摇动着大脑,全身的血液仿佛化成了泥水一样。折磨着的不安强调着那加速度的存在,似乎要把无形的名为心的器官千刀万剐一般。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所有事情都应该很完美的进行的,都应该向着好的方向变化的。

只是机会不巧罢了。时机没能合上罢了。

要做的话能做到的。要做的事情明朗了的话,应该是能毫无迷惘地做下去的。在王都做出的事情,只是单纯的按错了按钮而发生了噩梦。

所以现在,想见到爱蜜莉娅。应该做的事情是知道的。

只要救出爱蜜莉娅就可以了。是她的危机。是昴的出场机会。是和一直以来同样的。

一直是这样过来的。这回也这样做吧。然后一切都会圆满的。爱蜜莉娅也会对昴刮目相看的。果然没有昴在的话是不行的,会这么想着然后认识到自己的错的。会再次把昴,放在身边的。

【哈、哈……哈】

气喘不上来。肺好痛。被过分驱使的手脚在呻吟,大病初愈的身体在喊着悲鸣。

但是,没可能会停在这里。

不然的话会被追上的。被从背后迫近过来的,不明所以的什么。

【艹……艹,艹……艹!】

想见爱蜜莉娅。想让她微笑。想对雷姆撒娇。想抚摸她的脑袋。碧翠丝那可恨的口吻,拉姆那强词夺理的口吻是如此的怀念可爱。罗兹瓦尔的怪癖,帕克的我行我素是何等的令人安心。

——一直,都在那个地方的话就好了。

去往王都的事情,在王都度过的时间全部,王都的存在正是诸恶的根源。

莱因哈鲁特,菲鲁特,罗姆爷,库珥修,菲利斯,威尔海姆,尤里乌斯,安娜塔西亚,阿尔,普莉希拉,贤人会的每个人,骑士团那群人,一个一个地在脑海里浮现,那些全部都是现在的昴所憎恶的对象。

——给我吃诅咒啊。给我痛苦啊。给我痛苦到极限以后去死啊。

没有那群家伙在的话,昴就能够不失去自我了。

如果能和爱蜜莉娅和解,回到那些心安的日子的话,很乐意献上自己的全部。

全部都从手中碎落了。所以,现在去拾回收集回来。

【再,一下下……我……就,回来……!】

仿佛灼烧着肺一般的痛苦,仿佛撕碎心脏一般的后悔,昴无视着这些奔跑着。

诅咒着全部,相信在诅咒的前方有着所追求的事物,才能活下去。

【——啊】

吸了一口气,一直以来埋头跑着的昴抬起了头。

周围道路的样子,从跑到现在不变的景色开始改变了。林立的树木的间隔分开,自然里混进了有人营生的痕迹。在开始上升的斜面的上方,看到了隐约记得的东西,昴的口中因为欢喜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在斜面的那一边看到的是,升到了树林之上的位置的袅袅白烟。是为了吃饭的料理用的呢,还是为了泡澡的煮水用的呢,不管是哪个总之升起了经由人手升起的蒸气。

是村子。最靠近宅邸的,拉姆村就在斜面的那一头。

【——呼,唔】

突然,一直只浮现了宅邸的各个面容的脑海里,映出了变得亲近了的村里人的身影。亲昵无礼的孩子们,警戒心薄到不可思议的大人们。

昴所带来的异世界的杂学,不嘲笑荒唐无稽而接受了的善良的人们。

这记忆中的笑容太过怀念,几乎让昴流出泪水。

不知道为什么会忘记了。那个地方也是,昴在这里的证据。

那个村子是昴救下来的。是没有昴在的话说不定就毁灭了的村子。是昴的功绩。作为昴行动的结果,有比这还能夸耀的东西吗。

自己的根基就在眼前,昴的脚步进一步加快了。

仿佛害怕着被风吹摇的白烟会消失一般,渐渐地加快了。在那里。昴所知道的人,知道昴的价值的人,确确实实地在那里。

现在的话这就够了。想要亲密地,饱含亲爱的,说在那里也可以的证明。

赶过去。赶上去。斜面的中间近在眼前,就要看到白烟的根部了。上到顶了。用袖子拂拭着沿额的汗水,昴神清气爽地看到了村子。

——然后,昴终于被噩梦给追上了。

5

赶到村子入口的时候,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着视线寻找第一个村民——对这份违和感皱起了眉。

一旦停下脚步,积攒至今的负担一口气袭向心肺机能。荒乱地呼吸着,吐出口水和痰努力恢复着体力,只用眼睛观察着周围。

一眼看去,还觉得村子里没什么问题。

早晨的村子里凉爽的空气恰到好处,给予了刚起床的脑袋醒来的力量。然而明明是如此飒爽的早晨,村子里却连一个人都感觉不到。

是熬夜的昴自觉稀薄,还早到谁都没有起来吗。对着贪睡的村民耸了耸肩,昴想着如果是这样然后开始寻找白烟的原因。

去寻找烟的真面目的话,自然一定会和谁碰上的。

然而,这个计划落空了,昴没能和任何人见到面。

来到立起的白烟的根处,那里已经谁也不在了。只有冒着火气的烟的源头在弱弱地燃烧着,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这次终于,不是模糊的感觉了,而是十分清楚的不安笼罩了昴。

因为不同于疲劳的理由呼吸和心跳急促了起来,对身体的反应着急起来了一般昴粗暴地敲着近处民居的门。没有反应。撞进去,已经是空壳了。谁都不在。

全家外出工作——可不是能说这样毫无好处的玩笑的正经状态。

同样的撞进邻居的家,找人。没有。这里也无人。

莫名的恶寒。这是酷似在途中森林遇到影子们的时候感觉到的东西,昴忘我地拼命地继续找着人影。

【——】

发出了近乎干涸的声音,指甲裂开了也不管来回敲着民居的门。

成果只有寂静。昴被世界抛弃,无力地跪在了地上。

名为毫无意义的状况这一事物,不管碰到几次都无法习惯。当然,明白了意义仍然过来的不讲道理的展开也是一样。

四面楚歌,前途多舛,八方堵塞。菜月・昴的未来一直是这样。

【——】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昴决定再搜索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了。都这么来回找了仍然找不到。村子已经,没有任何人留下了。

站起来拍拍屁股,昴仿佛无法把脚从泥泞的土中拔出来一般迈着步子。明明没有降过雨的痕迹,村里面却到处都是泥泞。在来回跑的时候,差点被绊倒了脚摔倒好几次。

避开泥泞,跨过绊脚的东西,昴走向村子的中央——白烟的方向。

起烟的火已经消失了,冒着的火气也处在燃尽的最后一刻。慢慢的视线往下,火气呆呆地眺着昴。

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只有,冒起白烟的那老人被烧死的尸体倒在那里罢了。

【——】

挠着头,昴转移意识移步朝向村子的出口。既然村子里都没有人,那么在这里也没意义。回宅邸不得不快点了。

跨过被砍死的青年的尸体,为了不被血的泥泞滑到慎重地走着。偶尔绕过重叠着的年轻夫妇的躯体,从侧面穿过仰面的老婆婆走进了广场。

集中在广场的生命残骸的庞大数量,让昴开始寻找生命的余晖。会不会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呢,仅仅是寻求着这份救赎。

然而,昴的愿望没能被达成。这里只留下了无为。

绕了多余的路。没能贯彻初心的结果就是这样。浪费了无谓的时间,得到了无谓的结果。这里有的一切都是无谓的。包括昴在内,只有无谓。

【——】

放弃了全部的无谓,脚步轻浮的昴直穿广场。这时,那双脚突然被什么勾住了,昴毫无防备的摔了下去。

从肩膀传来摔疼的呻吟,昴反射性地盯向了绊脚的原因。

——和那已经没有映出任何东西,只留下了空洞的佩特拉的视线重合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没能逃掉。

昴号哭到喉咙都哑了,怀抱着被仍在地面上的佩特拉的亡骨,泪水滂沱而下。

佩特然的身体早已尸骨久寒,手脚已经完全僵化了。失去意识的人本应变得沉重,然而佩特拉的身体却是就算考虑到她是少女也过轻了。

一定是因为,从胸口那挖空的伤口流出的血过多了。

佩特拉死前的表情的瞪大着双眼,仿佛吃惊一般。那表情上没有痛苦的痕迹,只有这点在被贯穿了心脏的少女身上在即死的意义上算得上是救赎了吧。

因为没道理这孩子都已经被挖去胸口而死了,却还要体会那份痛苦。

把佩特拉的亡骸置于地面,昴作为最少程度的吊唁把上衣披在了少女身上。本想把眼睛也合上,然而僵硬的身体却连这点慈悲都没能赐予她。

祷告这佩特拉的安眠,昴颤抖着转回背后。——一直避开不视的,熟悉的村子变成地狱的这幅光景就在那里。

白烟的原因是,被烧杀的穆拉欧莎的身体。大概是年轻人持剑战斗了吧。村里的武器和农具散乱着,被夺走性命的人们的鲜血将裸露的地表浸润。

村子的四处,都降临着死亡。

全部都早在昴到达之前,就结束了。

现在只有一个人,只有昴见证了这个地方发生的惨剧的终结,只能喘息着伸出着过晚的双手,没有任何人接过。

是说,发生过了什么了吗。

是,发生过了什么。是,发生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

那个什么用毫不留情地暴虐蹂躏了这个村子,凌辱了各个生命的尊严,把毫无罪过的村民们屠杀殆尽了。

有呼吸的人一个都没有。幸存的人也一个都没有。

[[哦呀?昴大人,早上好。今天也要陪孩子们玩吗?]]

过去,被轻松地语调搭话的声音的记忆复苏了。

[[昴来啦!]][[昴终于来啦!]][[昴一个人来啦!]]

烦人的欢迎声,自来熟和亲近共存的,年幼的孩子们的声音。

[[诶嘿嘿,因为昴是我的恩人嘛。长大了以后,会报恩的]]

装作大人,任性地做下了未来的约定的少女的表情被上衣挡住了现在看不到。

已经谁都没有留下了。回忆被践踏,打破舍弃,失去了。

头转不起来。从脸上那名为洞的洞里,液体不断地流着。

眼泪,鼻水,口水,不断脏污着失去了名为忍耐的力气的脸。

【——啊啊啊】

持续着这样丢脸状态的昴,几乎溺死在泪水中同时也终于太迟地理解了。

理解了这场不讲理的悲剧,没可能只在一个村子里结束这一点理所当然的事情。

昴的全身,蹿过了从未体会过的恶寒。

这是带给昴的落入这个世界以来,数次跨越生命的危机,又或者是即便是在屈服之中,也是最高级的恐怖和绝望感。

——在自己所无法触及的地方,自己最重视的人所被剥夺的绝望感。

牙根颤抖着。

眨着流了太多的泪水而发疼的眼睛,抬头用模糊的视野看着天空。不知晓眼底下发生的悲剧一般晴朗地蓝天,在那之下宅邸在等着昴。

如此想回归的场所,如此追求过来的场所,几乎就要到眼鼻跟前的场所,现在也觉得是如此的恐怖。

只是,将村子化为地狱的那什么,一定也不会放过那个地方。

【——啊,唔】

害怕了。太恐怖了。

不想考虑,那个什么路过宅邸的可能性。恐惧着一旦浮现出那个的话,更不用说一旦说出口的话,那仿佛就会化为现实。

摇着头,甩开可怕的想象。然而,过过一次脑中的那个,却执拗地追缠着尝试甩脱的昴,在耳边低语着拒绝着忘却。

所以昴,为了逃避那个采用了最低级的手段。若要说出那个可能性的话,若那会危害到【她】的身体的话。

【雷姆,呢……?雷姆……怎,么了……?】

应当在自己之前,抵达这个地方的少女。

顾虑着昴,陪着昴,肯定着昴,却背叛了的少女。

呼唤那名少女的名字的意义,昴的真心是明白的。

正是明白着,仍旧选择了呼唤少女的名字。

假装担心着雷姆的安全,昴用最低级的手段欺骗着自己的心。

【雷姆回来了的话……应该不会,无视变成这样的村子的……】

借口。

在只有自己的场所,不断说着连自己都无法骗过的借口。

最低级的。最恶劣的。

即便不想理解,也理解着。

若是要说出失去那可爱的少女的可能性的话,若是自己的心会坏掉的话,那还不如交出更不同的活祭。

假装看不见自己那过于毒辣的心,昴说着只骗自己的谎言。

蓝发少女的微笑,依偎着的温暖,昴呼唤名字的声音,感觉好似何处的远方的一般。

【是的……雷姆……雷姆,在……雷姆】

摇晃着,昴以无力的脚步开始在回宅邸的道路上前进。

丢下佩特拉的亡骸,村民们的死,全部都堵在耳朵外拖曳着脚步。

就这样不知道在这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想着不想知道,想着不得不知道,就这样拿不起奔过去的勇气。

仿佛揪着一般,捧着成为了心灵港湾的少女的名字,昴一步一步地,爬上坂道,在直指宅邸的道路上前进着。

——雷姆死在了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