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波特鲁特』


——梅莉・波特鲁特。

听到注视着书脊的爱蜜莉娅轻声说出的名字,昴愕然了。也瞪大眼睛看向书脊。但那上面的文字,昴一点都看不懂。

然而此时此地,爱蜜莉娅没理由对昴表现出无意义的动摇。

那样的话,眼前这本书——【死者之书】的书名就是梅莉的名字,只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了。

【————】

一句话也说不出,脸颊僵硬的昴开始汗流浃背。

脑海里,大脑拼命呐喊着的话语只有一句——【为什么】,仅此而已。

为什么,这里会有梅莉的名字?为什么,留有死者记录的书库会这么快就准备好她的书?为什么,在数量如此庞大的书中,梅莉的书能如此轻易地发现?为什么,就在昴刚想信任爱蜜莉娅、信任塔里众人的瞬间就变成了这样的状况?为什么,命运如此不愿放过菜月・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碧翠丝,确认过书里的内容了吗?】

【——】

正当昴被大量的【为什么】充斥脑海,一句分外清晰的发言震响了鼓膜。条件反射般地抬起头,只见向碧翠丝发出询问的是爱蜜莉娅。

她一边瞪着书架上那本书的书脊,一边质问碧翠丝。

根据昴所听到的说法,在这个书库发现的【死者之书】,如果是接触它的人的熟人所有,那人生前的记忆就会流进脑海里的样子。

听起来颇为不寒而栗,是具有这般力量的魔书,但在这个场合重要的不是这一幻想色彩浓厚的层面,而是更为现实的问题。

能看到梅莉生前的记忆,这也就意味着,她临死时的记忆应该也能看得见。

换句话说,她究竟是被谁掐死的,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一定能知晓。

【————】

从实际情况来讲,杀死了梅莉的虽是昴自己的双手,但将其实施的却是【菜月・昴】,昴对此深信不疑。

但是,能作出这个区分的不是别人,只有昴自己。作为一种记录影像、只能起到类似犯罪现场的防范摄像头作用的记忆,是不可能作出那样的区分的。更不用说这个周目,昴对爱蜜莉娅她们隐瞒了自己失忆了的事实。

记忆会使昴的罪行曝光,届时也就不得不坦白失忆。但那样临场发挥的行为,在旁人看来恐怕也只会认为是拙劣的借口。

当然,昴想到的问题,爱蜜莉娅她们也能想到。

如果说,碧翠丝已经率先参看过梅莉死亡前后的记忆了的话——,

【——还没有确认】

【——,是、这样吗?】

【那当然啦。处理起来必须谨而又慎才行呢。说到底,就连这是否是贝蒂一行所认识的那个梅莉的书都不得而知呢。万一,真是那小姑娘的书的话……】

【就表示,梅莉已经在这塔里……不好!不赶紧去找到的话!】

听了碧翠丝的话,爱蜜莉娅脸色大变,正要奔出去寻找。然而碧翠丝抢先一步拦下她,摇摇头说,

【且慢!如果这真是那小姑娘的书的话,就算急着去找也没意义了哦。书会被增加到这里,也就意味着那么一回事了吧】

【……所以,拉姆才在到处寻找我们和尤里乌斯吗】

【在那过程中,如果梅莉能一脸无事地出现并过来的话,这件事就能以贝蒂那可爱的误解而告终了】

听了碧翠丝冷静的分析,爱蜜莉娅的气势逐渐减弱。尽管如此,她脸上也还是充满了焦躁,祈祷般将双手叠放在自己的胸前。

就像是,但愿书架上的书不是梅莉所有、而仅仅是同名的另外某个人的名字一般,紧紧抓住这个希望不放。

——然而,菜月・昴是知道的,这一虚无缥缈的希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

用余光看着爱蜜莉娅与碧翠丝的对话,昴拼命运转起大脑。

不断旋回的思考,其中大部分都用在了如何才能摆脱当前的局面、将真相只留于自己心中上。

正如先前也模拟思考过的那样,决不能让爱蜜莉娅她们看到梅莉的记忆。虽然碧翠丝还没看实为侥幸,但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梅莉已死是事实,她不可能一脸无事地出现到这个书库里。因此理所当然地,确认【死者之书】的机会会到访。这也是不久的将来就会发生的。

只要看过书,昴就会受到爱蜜莉娅等人的谴责。

那样的话,设法将梅莉的书处理掉不就好了?——不,昴想要避开这一结论。

现状,确实是已成为了十分困难的局面,然而在此之上的问题还有昴的心情——昴自己,也对书中的内容抱有强烈的兴趣。

在昴看来,杀死梅莉的凶手是【菜月・昴】,这一点是绝不会错的。只要看了梅莉的记录,说不定也能看见那名【菜月・昴】。

能看见,也许正存在于自己体内、如文字所述般潜藏着的【敌人】的身姿。

如果那能成为可能的话,昴的状况就能发生巨大的改变了。至少,应该就能作出觉悟了。

为此,就势必要思考出在这里不让爱蜜莉娅等人阅读书、而是只由昴自己接触书中内容的方法——,

【好像很吵闹的样子叫我过来了呢,出什么事了吗?】

【夏乌拉,你来啦】

就在昴思考到这的时候,夏乌拉在书库里现身了。

歪头纳闷、甩着黑发的夏乌拉受到爱蜜莉娅和碧翠丝的迎接,然后注意到位于书库深处的昴,招了招手。

瞬间,这情景就与今早梅莉踏入早餐大厅时的样子重合了,昴忍耐着急速上涌的呕吐感别过脸去。

【呜哦,师父大人真无情呀。明明刚才还那么积极地与偶一起度过了热情时光的说】

【虽然对你和昴之间发生了什么很感兴趣,但现在就先放一边吧。你要是有在哪见过梅莉就快说出来。她和你关系十分要好的吧】

【是说小不点的……那个,二号的事吗?嗯~,这么说来是有段时间没见过了呢。从早上的breakfast结束后起就不清楚了呢】

受到碧翠丝的询问,夏乌拉挥挥双手作了回答。然后她把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二号怎么了吗?】,歪起脑袋问道。

面对夏乌拉的疑问,爱蜜莉娅不安地垂下眼睛,

【其实,是在书库发现了以梅莉为名的书。还没看过书里,但那之前想先确认下那孩子的平安……】

【啊~,原来如此。二号,死了啊。虽说难以置信,但死法什么的还是要多少就有多少,所以说不定也是会有那样的事呢】

【——】

【……你】

对略感伤心的爱蜜莉娅毫无体谅,夏乌拉满不在乎地说出了她的生死观。

听到她的话,爱蜜莉娅脸颊僵硬,碧翠丝也一脸怒容地瞪向了夏乌拉。然而夏乌拉对两人的样子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反应,

【那么,关键的书在哪里呢?快点看下里面的内容,或许就能知道二号是在哪里以什么样的方式死掉了哦】

【你、你够了啊!从刚才起就一个劲地用那种方式说话……】

到底还是看不下去了,昴对夏乌拉的胡言发起了抨击。现在的夏乌拉的言行,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不是吗?

就算是直到刚才为止的昴的思考,也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爱蜜莉娅听见的,这种不会说出口的判断力昴还是有的。然而夏乌拉却没有——,

【莫要生气嘛,师父大人。偶是没有恶意的!不过不过,实际上,就是因为有书了才应该是那样子的不是吗?】

【这……至少、也要等所有人都到齐了之后再说】

【就算不做那种磨叽的事,只要看一下书就能一发解决问题了不是吗?如果说看了书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是一号的担忧的话……】

面对一时支吾、反驳的气势逐渐衰弱的昴,夏乌拉一口气发起进攻。她偷偷瞄了眼碧翠丝,把话音稍作停顿,随后重新注视昴。

然后,用一脸无辜、毫无恶意的表情,直言不讳地说道,

【——那就由师父大人来看书好了呀】

【————】

【刚发现这间书库的时候,师父大人,还有另一位帅锅,不是已经有过第一次体验了吗?那之后,如果什么坏影响都没有发生的话……对吧?】

摇晃着丰满的胸部,夏乌拉上前一步,走到呼吸可及的距离,把脸凑近过来。对她的提议倒吸了一口气,昴的脑袋再次盘算起来。

夏乌拉的建议,从她个人的言行角度出发,确实是合理得不能再合理的结论。

实际也是,尽管阅读了【死者之书】的人会受到何种负面影响仍是未知数,但至少,体验过了的已有两人。按理说是有尝试一下的价值的。

当然,就是那份经验成为了剥夺昴的记忆、把【菜月・昴】和如今的自己分离开来的契机,这个可能性也有,但那种情况下,尤里乌斯却没出现异常就很可疑了。难不成他也同昴一样隐瞒了失忆,之类的疑惑不管怎么说也还是脑洞太大了吧。

【死者之书】的影响,与失忆无关。

视状况考虑,在此得出这样的结论应该是无妨的。那样的话,不如就顺水推舟——,

【——确实,夏乌拉所言或许也有一番道理】

【……昴,真的要干吗?那可是与我们一起吃过饭的同伴啊】

只要同意了夏乌拉的意见,好歹最初的难关就能克服了。

通往成为梅莉【死者之书】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读者的道路也能打开了,对于把内心思考隐藏起来的昴的主张,碧翠丝表达了她纯粹的担忧。

她正是担心着此举会对昴的精神造成伤害,而喊住了昴。

虽然迄今为止,【菜月・昴】在这里所见到过的死者,往极端点说都是关系不深的人员,但情况变成梅莉的话,就有很大的区别了。

那是一起旅行、一起交谈、一起用过餐的、某种意义上的战友。

见证她的【死亡】,究竟会给昴的内心带去多大的伤害,碧翠丝正是在担心这点。

【……没事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夏乌拉说得没错,我是可行性最高的】

面对碧翠丝的牵挂,昴显示出认真的表情,点了点头。

确实,偷看自己认识的死者的记录,会给精神带来异常的可能性很高。如果是一名善良的人类,或许无法忍受。

——但是,并非如此。不是那样的。

对现在的昴来说,梅莉绝不是什么一起旅行、一起交谈、一起用过餐的、某种意义上的战友。

仅仅数小时,昴对其做出像是熟悉的同伙一般的举止,一起用过两三次早餐,也有过内心被她的存在稍稍救赎的情况,但也只是如此而已的关系罢了。

她是一名仅此而已的、几乎完全陌生的少女。——昴不可能会有因她的死而受伤的心灵。

【我果然、还是反对。要说无论如何也要看的话,也不该由昴而是我……】

【爱蜜莉娅说要看的话,贝蒂就要反对了哦。如果一定要有谁去看的话……虽然很不甘心,但确实昴或尤里乌斯去看是最安全的了。考虑到今天早上的尤里乌斯的样子,他在这里的候补贝蒂也想要去除了哦】

【怎么连碧翠丝都……】

感性上不肯罢休的爱蜜莉娅,碧翠丝用晓之以理的方式让她陷入了沉默。

至少,碧翠丝是选择了尊重昴的意见的样子。只不过,爱蜜莉娅也是知晓的,昴之前的那副,要形容的话就是不安稳的样子。

因此,昴对爱蜜莉娅那仍留有担忧之色的绀紫色的眼瞳点了点头。

【——就由我去看吧。没什么,说不定只是单纯的误会,就算踊跃去看什么也不会发生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吧?】

【……要是有什么事,我会立马把书抽走的。会拉你头发的】

【这部分我还是更乐于你稳妥地摇我肩膀呼唤我啊】

要是被爱蜜莉娅用她的怪力来拉头发,昴的后脑勺就怕是要诞生一片永远的荒芜之地了。于是,昴以缺乏诚意的调侃回应后,就往书架的方向走去。

还是老样子,梅莉的书散发出一种奇妙的存在感,被摆放在那里。最初见到它的时候明明是一本平淡无奇的书,没想到一旦得知它记载了熟悉的名字就变成了这样的气氛。所谓人的意识,真是不靠谱的东西。

然后,就这样为了找寻不靠谱的自己,昴伸出手拿起了书。

【————】

背后,可以感觉到爱蜜莉娅与碧翠丝吸了一口气的气息。夏乌拉则是一脸轻松的样子,把手背在脑后注视着昴的决断。

承受着三人的视线,昴轻轻做了次深呼吸,把手放到宛如辞典一般厚的书的封面上,

【——我去了】

随后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打开了书——意识,暗转。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意识到自己的开端之时,女子一无所有。

周围空无一人。

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大人也好,小孩也好,老人也好,婴儿也好,空无一人。

在又黑又暗的森林里,女子就只是孤身一人。

站立行走的能力。说话转达的能力。为生存而号哭的能力。

所有的一切都不具备,所有的一切都远远消失在了忘却的彼方。

【————】

若是不懂语言,那就连哀叹之法也无从知晓。

若是不懂行走之方,那就连抗争的手段也无从知晓。

若是不懂生存之道,那就连赴死的理由也无从知晓。

因此,女子就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生存的意义也好死亡的意义也罢,本该就这样什么都没被赋予地,被野兽的利牙夺去生命的。

被额头有角、仅靠狰狞的杀意持续蠢动、丑陋而又凶恶的杀戮之兽——。

然而尖牙没有咬断女子的喉咙,而是拽住衣襟带回了巢里,又究竟是什么赐予自己的恩惠呢,女子完全不得而知。

只不过,诞生了本应没有的选项,女子的存在方式就这样被在兽群中确定下来了。

因为不懂语言,所以就连哀叹之法也无从知晓。

因为不懂行走之方,所以就连抗争的手段也无从知晓。

但是,因为懂得了生存之道,所以就不再去考虑赴死一类的事了。

意识到的时候,女子已然成为率领杀戮的兽群、支配附近一带的兽之女王了。

随心所欲地狩猎,空腹了就进食,心血来潮了就大开杀戒,困意来了就入睡,为生存而生存,为杀戮而杀戮,在杀戮的母性中成长。

过去的自己是何种存在,那种记忆早已丧失殆尽了。

何种都不是,也不需要什么记号,自己俨然已经成为了这样的存在。

无论好坏,就这样作为兽群中的一员孑然而终便是,女子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真是超乎想象的大欢迎呢。姑且,这边是没有打算要加害你的意思的】

那是一名漆黑的少女。浑身沾染血腥魔性的、黑衣的少女。

即便是有点身手的家伙也无法出手,将周边一带的兽群搜罗殆尽、率领着它们的女子,被这名亡命的黑衣少女夺走了迄今为止所构筑起来的一切。

血肉横飞,临死的惨叫响彻天际,溅起的血花沾满黑衣少女的微笑。

无计可施地看着这一切,女子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因为被吩咐了要把你带回去。所以,就请你与我一道走吧】

一无所有的女子,就这样被黑衣少女强行扛起、带走了。

夺走了长期生活过的场所,夺走了长久相濡以沫的兽群,夺走了自己得以成为自己的地方。

即使遭到如此对待,女子也完全束手无策。

因为不懂语言,所以就连哀叹之法也无从知晓。

因为不懂行走之方,所以就连抗争的手段也无从知晓。

因为失去了生存之道,所以这次可能真的只能去赴死了吧。

【哀叹之法、抗争手段、生存之道,全部都失去了?哪有的话,这些无聊的借口无论再怎么罗列也都不会有懂得的事的哦】

其,迫使女子为不懂得哀叹之法而后悔了。

【来为我而哀叹吧。来为我而抗争吧。来为爱上我而生存下去吧】(译注:这里的自称发音是 “阿他库西”。某位大罪司教的自称也是,阿他库西)

其,迫使女子为不懂得抗争手段而后悔了。

【若你一定要说失去、忘记、丧失了一切的话,就由我来教育你吧。——毕竟,这是身为【母亲】的义务呢】

――其,迫使女子为忘却了生存之道、没让自己考虑过死法而后悔了。

比地狱还地狱,比噩梦还噩梦,比邪恶还邪恶——。

其,【母亲】,并非为了女子,而是为了自己,向女子施以了各式各样的管教。

【母亲】没有说谎。

【母亲】是公平的。【母亲】,只要是为了被爱,便会不择一切手段。

【母亲】只不过是,所有那些采取的手段都是扭曲的罢了。

回想起语言了。被夺走了哀叹之法。

回想起行走之方了。被摧毁了抗争的手段。

回想起生存之道了。被深深铭记了,死法什么的是根本连盼望都不该去盼望的。

【不要对那个人言听计从。除我以外,肯定,不管有几条命都不够你花的】

忽然间,就在刚想起了语言、行走之方、生存之道的时候,女子与黑衣的少女重逢了。

黑衣少女经常到女子的所在之处露面。注意到的时候,女子已在不知不觉间,比以前更频繁地与黑衣少女共同行动了。

回想起来了,与【母亲】初次相遇前,曾被丢进过热水里的经历。

鲜血、淤泥、污垢,浑身沾满难以去除的污垢的女子,被黑衣少女毫不留情地、粗暴地洗净了。或许,那就是女子最后一次切身体会过的解放感了。

由于【母亲】的意愿,女子与黑衣少女待在一起的次数明显地变多了。

黑衣少女有着异常的强大。怀有精湛的杀人技巧。比起生存之道,更熟悉杀戮之法。与此同时,也疏远着除此以外的一切。

【毕竟有■■■■在。那样的话,还是交给你去办更好】

她总是窥一斑便可知全豹。

没有规矩。行为散漫。是名着实爱惹麻烦的对手。是个必须目光寸不离身的对象。对【母亲】并不忠诚。不止杀戮之法,生存之道也自由自在。

看见了地狱。看见了噩梦。看见了邪恶。

女子原以为,一生都要无法忘却【恐怖】了。(译注:【恐怖】在这里是伏笔,后面的50节会揭晓)

然而,被深深铭刻的它,却在自己与黑衣少女一起共事期间,为吊儿郎当的她施以援手期间,渐渐淡忘了,似乎有这种感觉。

所以——,

【——艾尔莎她,死了】

死了。死了。化为灰烬,死了。

无论怎么杀都杀不死的黑衣少女――不,还是少女的时期已然结束,她是艾尔莎。

死了。死了。化为灰烬,死了。

曾见过,她被枪刺穿腹部、双手从肩膀尽失、脖子被折断的样子。

即便如此艾尔莎也没死。女子一直都以为,她是不死的。

死了。死了。化为灰烬,死了。

就连【母亲】的管教也忍受下来了。就连地狱、噩梦和邪恶的【恐怖】也承受下来了。

然而,艾尔莎却死了。女子又变回孤身一人了。失去了兽群、失去了艾尔莎、孤身一人了。

死了。死了。化为灰烬,死了。

杀死了。杀死了。烧成灰烬、杀死了。

把艾尔莎烧成了灰烬的家伙们,俘获女子,将其投进了监狱。

——孤身一人,在黑暗的房间里,女子面对着虚空发问。

憎恨、憎恨、憎恨吗?所谓憎恨,究竟是何?

悲伤、悲伤、悲伤吗?所谓悲伤,究竟是何?

不懂哀叹之法。不懂抗争的手段。就连生命的价值,也不在自己身上。

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

早在艾尔莎死之前,早在终于能将黑衣少女作为艾尔莎认识之前,在与【母亲】相遇、开始接受管教之前,在兽群被黑衣少女消灭殆尽之前,在成为兽群的领袖之前,在被野兽的心血来潮放过一命之前,在被真正的父母、以及理应存在过的某些人抛下之前,从那时起,女子就已经是残缺品了。

女子,仅仅只是随波逐流地活到了现在。

与野兽在一起时就模仿野兽的生存方式,获得【母亲】的管教后就对管教唯命是从,与艾尔莎在一起生活后就连说话的语调也开始模仿、效仿、仿照艾尔莎。

女子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生物。

做着人类举止的、人形的生物。以被他人期望的方式,做着自己期望般的行为。

女子所能做的就只有模仿他人、效仿他人、作为拥有人形却无法成为人的存在——。

究竟是想要杀了对方?

还是想要追随对方呢?究竟抱有哪一种想法?

【艾尔莎】已死的话又该如何是好,想要模仿杀了【艾尔莎】的某个人。想要效仿。想要看到,正确的规范。

到底该怎么做?失去了【艾尔莎】,女子到底又该模仿谁?

时间就在这样不知所措的过程中流逝着。

即使在这期间,女子也仍在继续着,修饰外表、以周围人期望的女子的形象而活的行为。

期盼变化。只要有不同的事件发生,只要情况出现变化,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又或许会被【母亲】期望自己去死也说不定。——那样的结果,或许也不错。

一直以来,都是在他人的期望中、随波逐流中、各种要求中,构筑着自己。

既然如此,只要【母亲】希望,哪怕这条没什么特别价值的性命被夺走也。

――。

――――。

――――――――。

――――――――――――――。

――――――――――――――――――不要。

不要就在那里结束。不要就在这里结束。

焦躁感,灼烧内心。一直以来都以他人愿望而活的灵魂,头一次诉说了自己的心愿。

至少,也想要知道答案。

害死了【艾尔莎】的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想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

【——什么嘛,你也来了啊,■■■■】

时间是在夜晚。

就在砂之塔的、书库,在存有【死者之书】的那个地方,从女子的背后传来了声音。

女子回过头。自己所熟知的、司空见惯了的、黑发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瞬间,开始心跳加速。恐惧着,心事会被察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如果被少年这么问到,自己势必无法回答。

自己,究竟是为了寻找谁的书才偷偷跑来这里的。

【我想找一本书啊。本来的话或许应该和大家一起找才对的,但我实在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啊】

少年好像有自言自语地说了些什么。

对他轻轻颔首、微笑、藏起剧烈的心跳、伪装成平时的自己。

【——可别熬夜了哦,■■■■】

被关照了那句话后,女子就离开了书库。刚开始是慢慢行走,之后逐渐加快了脚步,最后跑了起来。

被看到了、被知道了、被察觉到了,自己刚才都在做些什么。

咬紧指甲、皱紧眉头,女子直到呼吸平静下来为止都一直蹲在原地。

明明不想被看到的。不想被知道的。不可以被察觉到的。

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泡汤了。

女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到这种地方来的,全被少年知晓了。

这样的话干脆,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发动,真真正正让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冲动支配了大脑。女子被无处宣泄的感情驱使着,咬紧牙关、回过头。

沿着刚跑出来的路原路折回。渐渐放慢脚步,不久便漫步徐行,最终以脚步声轻到消失的步伐,回到了存有【死者之书】的书库。

只见黑发少年正坐在地上,背对着自己。

地上散乱摆放着好几本书,是已经找到想要的【死者之书】了吗?就连这个推测都让自己嫉妒万分,干脆趁对方还没发现自己之前——,

【——真浅薄啊,你】

被自暴自弃的感情支配,如此冲动的行为好像受到了责备。

停下脚步,不由眺望起眼前、还未回过头来的少年那漆黑的脑后。

按理说回来时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扼杀了气息的。

虽然确实远远比不上艾尔莎,但即便如此,消去足音这种事女子也还是能做到的。

然而为什么,会暴露?

【————】

所有的思考都变得错综复杂起来。才刚出去不久、就抹消了足音回来、还被识破了站在背后,事到如今还能拿出怎样的借口。

——不,即便如此,该说的也还是要说。暗中准备的事也有。只要挺过这个当口就行。无论怎样,把女子带来这里的也都是少年一行。这种情况应该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了。

于是大胆无畏地微笑、轻轻颔首、藏起剧烈的心跳、伪装成平时的自己——,

【别再令人作呕地卖弄风情了啊。谁也、没有希望你做出那种行为的】

刚要说出口的话被打断,陷入了沉默。

重新思考,仔细思考。究竟,黑发少年想要说什么?

【别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对人唯命是从的人偶。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也听不见么?】

内心深处的、愿望。

这样的指责,不知为何,听起来格外沉重。

【好好用耳朵倾听吧。那样的话,也就能稍微看清一点自己了。只要能看清自己,也就能明白自己想要做的事了】

能明白,自己想要做的事。能看清,自己。

想要做的事、愿望,那是——,

【——这表情,真不错呢。真耐人寻味】

回过神时,黑发少年已转过身、站在了女子的面前。少年用手抓着女子垂下来的三股辫,正以一双宿有十分错乱的快乐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视线,无法从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眼离开。

【要是明白了自己的愿望,看清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的话,就拿出更【像样】一点的行动来啊。你那无聊的烦恼也好,无趣的苦闷也好,就通通由我来帮你记住】(译注:这里的我用的是,俺)

如此断言、擅自指责了他人内心的少年,突然亲吻了一下女子的发梢。

油然而生的害怕,与轻微的疼痛灼烧了内心。

【——就由我来,帮你记住】

如果明白了自己的愿望。

如果好好看清了,名为自己的存在的话。

女子,就能【像样】地做好,作为■■■■的、所应做的事了吗?

【——关于昨晚的谈话,我到底应该认真接受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一晚过去,早饭也用完后,在展开塔里的下一步行动之前,女子主动接触了黑发的少年。

辗转反侧地思考了一晚。思来想去,即便如此,也还是没能找出答案。

少年也是,仿佛以一种昨晚之事没发生过般的态度,迎接了一早的女子。

因此,女子特意制造出机会,向他搭了话。没能抑制住激动的心情,想着至少也该把他带去谁也不会听到的地方再谈才对。

【这里有点不太合适呢。让我们换个地方吧】

女子的想法,由少年那边主动提了出来。

换个场所。想随便到哪间屋里去,问问他昨晚话音里的真意。——说起来,在昨晚的书库,少年本打算向大家说明的事是什么来着?

【抱歉呐,■■■■】

声音,刚在耳边细细响起,轻盈的身体就突然被撞翻在地。

被推倒了。后背受到撞击,女子发不出声音。就那样,在忽明忽暗的视野里,看见了骑在了自己身上的少年的表情。——正以一副前所未见的、凶恶的表情嗤笑着。

【直接问那事可是违反规则的】

脖子被用强劲的力气挤压了。

拼命张开嘴,但是必需的空气却没有流进体内。挣扎着。手脚乱动地挣扎着。用指甲抠进掐住自己脖子的手臂里。双腿也拼命踢动。

动弹不得。无法推开。这种对手,如果是艾尔莎的话。

【虽说这次因为违反规则而要掉队了,但还是期待下次你能有更大胆的活跃哦。就像迄今为止一样,好好加油吧】

什么意思。

他在说什么?到底在说些什么?自己究竟正在被说些什么?

【这样一来,事情就要变得有趣起来了。——这可是,菜月・昴的、杀人事件】

要被杀了。理解,只能到这一步了。要被杀了。到头来,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要被杀了。自从在那片森林孤身一人以来,到底。要被杀了。什么都没做成,什么意义都没有留下。要被杀了。对方就好像乐在其中似地。要被杀了。乐在其中着。要被杀了。就好像某件儿戏的一环似地。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

——我要、杀了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唔、啊啊啊啊啊——!?】

瞬间,就像被弹飞一般将脑袋向后甩去,■■■当场翻倒在地。

手里的东西掉落在地,视野天旋地转。因窒息而让喉咙不断喘气,陷入呼吸困难的肺部也恐慌地痉挛起来。

【怎、昴!?】

伴随着坚硬的冲击带来的疼痛,■■■发出悲鸣,一名银发的少女跑了过来。在她旁边还有另一名浅色头发的少女,两人同时将手搭向■■■的肩膀。

【我、我是……啊、诶、我?刚、刚、刚刚刚才、怎、么?】(译注:前两个我是梅莉用的自称watashi,第三个我才是486用的ore)

【深呼吸!快点深呼吸!别勉强着说话!爱蜜莉娅,不可以碰书啊!】

面向头晕目眩、嘴角边口吐白沫的■■■,少女——不,碧翠丝拼命发出呼喊。

听到她的呼唤,刚把手伸向书本的银发的——爱蜜莉娅,没错,爱蜜莉娅也果然还是将手缩回、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

【但是,碧翠丝,昴的样子好奇怪!这本书……】

【所以说啊,要是爱蜜莉娅也陷入了同样的状况,那就麻烦了啊!大概,一定是潜入太深了啊。连说话方式都搞混了啊】

听了碧翠丝的分析,爱蜜莉娅绷紧脸颊倒吸了一口气。然后她就那样一口气跳向■■■的方位,抱起他的脸庞,让其视线对准自己的眼睛。

【昴,快想想。没事的,你是菜月・昴,是我的骑士。是天下不灭的穷光蛋,听好了各位……然后然后……】

爱蜜莉娅一边摸索自己的记忆,一边讲起了疯言疯语。

听着她的话语,■■■,■■o,m■o,(译注:打码的是mao)

——昴,终于唤回了自己。

【我(ore)……啊、爱蜜莉娅、碧翠丝……我(ore)现在、是我(ore)吧?不是我(watashi),而是我(ore)……艾尔莎她、不在了,那个……】

【没事的,冷静点。不要紧的……慢慢来,要慢慢地哦?】

【要慢慢地把像刺一样的别人的记忆拔出来哦。那样,原来的昴应该就能平安回来了】

【唔、咕……】

爱蜜莉娅、与碧翠丝,正对着昴——没错是昴。她们正对着昴说话。

昴一边听着,一边开始尝试整理刚才见到的记忆。

那正是,直到最后的最后、生命终结的瞬间为止的记忆,试着将其整理。

【爱蜜莉娅大人,让您久等了。我在路上听拉姆女士说了——】

【发现了写有那名少女的名字的书籍是真的吗?】

就在这时,晚了一步的尤里乌斯等人跑上楼梯来会合了。

尤里乌斯、艾莉多娜,还有跟在最后的拉姆,他们说出了不在场的梅莉的名字。朝着那三人,爱蜜莉娅与碧翠丝开始说明起了现状。

【————】

面对着这一幕,夏乌拉对掉在脚下的书本漠不关心地、静静地眺望着。

她眯起黑色的眼睛,用看不透感情的眼神,仅仅只是静静地,

——静静地,眺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