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忌日』


——发现了那个少女的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是难以抑制的怒焰。

在复仇者踏上这条复仇之路之前,她住在『离群者』聚集的村落里。

鬼族可以说是一个稀有的种族了。虽说外界传言都是说为数不多的鬼族同胞会一起找一块地方作为他们的隐居地,在那里掩人耳目地繁衍生息。但她不是这样。刚生下来就只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母亲亡故后她就只得一人茕茕孑立。

而就是这样的身世下,她历尽千辛万苦漂泊而至的地方,就是这『离群者』们聚集在一起而成的村落。

住在这里的往往是身不由己的亚人,犯下罪过而离开家乡的人,正派之人并不那么多。也正因此,充其量不过是背负着鬼族这个身份的她,也没有受到任何排斥,顺利地被大家悦纳成为了村里的一员,这才活了下来。

由于除了母亲之外还从来没有同其他人一起生活过,一开始那会儿,对她而言在村里的生活可谓是不知所措。所幸,尽管村子里的人绝不可能全都是良善之人,但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恼。此外,也没有故意对她冷眼相看的人。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不知何时,她也交到了知己。同时,最初的为难和困惑都解决了,每天的作息安排也都渐渐固定下来,日子尽管平淡似水却安稳静好,她也打心眼里享受这样的时光。

她心里自以为是地断定,这便是所谓的幸福了。她从来没见过幸福的真实模样,所以也有可能是她一厢情愿的误解。但没关系,这就已经够了。

——而就是在她笃定地这般想着的时候,这一切都被血色的火焰给吞噬殆尽了。

已然再熟悉不过的村子陷入一片火海,被残酷的火舌席卷,顷刻间就灰飞烟灭。

平日里总是会热情打招呼的邻居、还刚开始学习如何种植庄稼的年轻人、曾为了自己的身世唏嘘不已的善良老人、昨天才刚刚说上第一句话的女孩子、最近格外喜欢找自己讲话的男人,而这些人、须臾之间都化作了灰烬。

她之所以能幸存下来,也只是因为运气好罢了。

可是,这真的能算作运气好吗。不正是因为运气最差了,才又一次落得这只剩一人苟延残喘的境地的吗?

她亮出了头上的角,解放了禁忌的力量。全身上下的魔力一瞬间沸腾,抱着势必要让那些放火烧了村子的一伙人斩尽杀绝的决心,她疯狂地发动了进攻。然而寡不敌众,这也成了以卵击石。

招架不住人多势众,她也被那群人的火焰给包围了。火舌舔舐着她的身体,带来阵阵剧痛和绝望,她不禁大喊出声,却立刻听到了尖锐刺耳的嘲笑,最后的自尊心也被击得粉碎。

「这倒是挺不赖的嘛。这小娘们的眼神倒是叫人欣赏啊」

尖利的声音贴着耳边响起。

那声音的主人站到她身旁,把不知名的可怖的玩意儿对着瘫倒在地的她释放出来。就在那时,她全身上下都起了排斥反应,不仅仅是肉体,甚至是灵魂。她发出支离破碎的惨叫,却没人会去在意。有什么东西从耳朵一气滑进了身体里。不紧不慢地,开始在她体内攻城略地。

「任务完成!来说说看,你喜欢我哪~里呢?」

奇怪,太奇怪了。一个疯女人的声音在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占据了整个大脑,久久不曾消失。

那声音一直没有停止,甚至她以为自己的脑袋要出问题了,就在这恐怖的苦苦煎熬中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那声音总算突兀地消失掉之际,她才发现,村落也好大火也好,还有那群家伙,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尽管如此,她发誓要追寻到那群家伙的行踪,她的鼻子一刻也不曾放松。那被灌进她耳朵里的不明物,那贯穿了灵魂的猛烈冲击,也成了她嗅出仇人踪迹的线索。

「——我要,复仇」

看到眼前已然一片狼藉的村子,她在心里默默立了誓,成为了一个复仇者。

而成了复仇者,就要尽到复仇者的本分。为此,她需要足够强大的力量。

为了获得这力量,她不择手段,哪怕是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同复仇者一样,那些几近疯狂的人们聚集到一起,偷偷潜入了大精灵的地盘。

——她渴求那能杀了那群仇敌的力量,那替天行道的力量,那斩尽杀绝的力量。

迎面袭来的风凌厉得宛如刀刃,同行者都一个个溅出团团血雾。而把他们的残骸当作盾牌,复仇者顽强地不断深入。一个盾牌没用了,就再换一具新的尸体顶上。她机械般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何时,复仇者仿若听到自己耳边的风声俨然变得如同挽歌一般。

大精灵的家就在洞穴的最深处。不知为何,也就是从最深处呼啸而来的风,再加上洞窟这个大自然的造化,使得耳边奏起了一支像是在狠命剜心的哀歌。

复仇者为这风的歌声深深打动,像着了魔似的不停地向着更深处前进。

她渴望着力量。渴望着继续把风之歌听下去。这个洞窟里,有复仇者想要的一切。

终于跌跌撞撞地抵达了最深处之际,复仇者听到了这样一个声音。

「——我想要杀掉这世间的一切」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我也是。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杀。杀。杀。杀。杀」

那不断灌入身体里的力量,没完没了地向复仇者教唆着这样的意念。

这原本是叫人心悸的,是对死亡的疯狂渴望、是杀意的奔涌,是毁灭的冲动——然而,这却正好同复仇者的心引起了共鸣,甚至在她听来,这就像歌声一般曼妙。

复仇者大喜过望,为了复仇开始纵情地施展起这力量来。

那些仇人一旦撞上了她嗅觉的网,她就会一个个地把他们给抹消掉,一个也不放过。就连碎肢残骸也绝不会留下。这帮家伙就连安葬在墓地的资格也没有,他们就该连一根头发也不剩下、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世界上。

就这样,复仇者不停地寻得目标,将其抹杀掉,不久后便来到了这个大城市。

夜色笼罩下,追赶着那强烈地刺激着嗅觉的『残香』飞驰过一条条街道,复仇者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了发狂一般狰狞的笑意。目标近了,更近了,就在不远处了。

这是迄今为止最大的目标。又或者说,这个才是复仇者真正的复仇对象——这该不会正是当时那冷冰冰的嘲笑声的主人吧?她的心剧烈地鼓动着。

乌黑的风吹起来了。但凡感受到一丁点儿这气息的人们都不由得心生恐惧退避三舍。更不必说这风的矛头所指的对象了。多想看到自己的仇人突然停下脚步、为这恐惧感吓破了胆的样子啊。复仇者的内心盈满了期待。

「————」

那个散发出浓烈残香、甚至叫她不禁扭曲了面容的仇敌总算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的目光立刻扫向对方的脸,可惜的是这张脸她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也没关系。她要杀了对方的决心是不可能动摇的。

这样想着,复仇者把杀意全倾注在风中,正要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

她的视线突然停留在了就依偎在仇敌身旁的那个女人身上。

不知为何,复仇者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的族人。

只见那女人就像要护住身旁的人一般站到了自己面前,那一瞬,复仇者不由得怔住了。很快回过神来,她立即被浓烈而漆黑的愤怒腐蚀了心神。

这女人在做什么呢。那个男人难道不是该遭天谴的仇敌吗。

本应同自己处于相同立场,流着相同的血,隶属同一种族的她,不对这男人复仇,反倒和他搅和在了一起。

「——你到底在做什么呢」

她怒不可遏地问出了声。

不是我要杀了你,而是质问。

然而,那女人并没有投向复仇者,反倒是选择了保护畏畏缩缩的仇敌。她的这般行动已经很明显地给出了答案。

这个把自己的邻居,村里的年轻人,善良的老人,初识的女孩儿。——甚至自己暗地里期许着、能拥有共同未来的那个男人都给残忍地杀害了的仇敌。

那女人要保护这样一个将自己的幸福轻易地付之一炬的仇敌吗。她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却还能看起来很幸福似的爱着这个同鬼族不共戴天的男人。

那么——

「——去死」

——杀了这个女人,也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而现在,复仇者品尝了接连两次失败的滋味儿,终于等来了这第三次报仇的权利。

「该、死……」

从嘴里漏出一声痛苦的声音,被猛地撞在墙上继而瘫倒在地的,是身着白衣装束的女子。

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听上去相当耳熟。当然了。这声音直到现在,也在一刻不停地在复仇者的意识里下达着嗜血的指令。这两个声音,是一模一样的。

声音,的确是一样的。但那女子的却显得太过脆弱。两者的意志相去甚远,没法儿相融。所以她才会本能地排斥。

这和复仇者所希冀的力量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是异端,是脆弱过头的异端。

如若这个异端甘愿俯首称臣谋求融为一体倒也罢了,可这女子刚刚竟然叫嚣着让自己臣服于她。

「——去死」

因此,复仇者毫不留情地让她见识了自己的力量。复仇者要将她痛击到体无完肤,再将她生命的核心,也就是依附的载体给夺过来。

「啊、唔、啊啊……」

被自己一把抓住前襟给提了起来,女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挣扎着想要挣脱,复仇者却无动于衷。就这样,女子的身子渐渐化作了光粒,被复仇者给吸了过去。

原本,这女子的存在也是复仇者要汲取到自己体内的力量的一部分。现在复仇者终于能将这一度分裂出去的力量给制伏,将这力量完完全全地变成自己的东西了。

「——姆」

就在女子彻底消失的前一秒,她像是喊了一声不知是谁人的名字。然而,这一声呼唤却丝毫未曾传到复仇者的耳边,被那肆虐的风给裹挟着、消失在了空气里。

解决掉了碍事的人,力量也总算完整了。如今,再也没有什么欠缺的了。

「——去死」

接下来,就只要完成复仇的使命就行了。将复仇者的复仇,进行到底。用那个女人的死。

「——去死」

错的是那个女人。是那个包庇了本应向其复仇的仇敌的女人不对。

那全身散发着魔女残香的仇敌,和可憎的同胞。

无论是哪个,都要杀。无论是哪个,都该死。她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只有杀戮,才是对那失去的一切最好的慰藉。只有以血,才能赎罪。

——这不是憎恨,而是使命。正因为这使命感在身,那个女人,必须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