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态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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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被摇动,冲击,击打着脸庞的感觉重复着。

接二连三这个感觉唤醒了意识,昴回归到了现实。

抬起头,试图坐起上半身却被摇动阻碍了。手滑了一下,几乎再次头撞地板,不过由于腹部附近紧紧压住的感觉勉强止住了。

压在腹部上的稳固压迫感。用手去碰,确认到那个触感是装满了金币之类的袋子,意识消失前的记忆在脑袋里窜过。

【——雷姆呢!?】

【菜月先生!?醒来了吗!?】

把肚子上的路费袋子扔到一边,昴四肢着地地环视着周围。世界还是被黑暗包围着没有变化,剧烈的晃动与声音传达着还在龙车上这件事。

然后注意到跳起来的昴,只把头转过来朝向这边的是奥托。他从御者台向后回头,对试图站起来的昴发出了声音。

【请不要动!头都被打到了,加护还要更加解除一阵子。地龙现在也在全力奔跑,没有顾及到菜月先生的闲情!】

【那种事情怎么都行!雷姆呢,雷姆怎么了!?】

怒吼回去,昴扫过御者台的角角落落寻找着少女的身影。龙车失去了货物台,变得十分狭窄。这连视线扫射的必要都没有,谁都立马就能知道。

即便如此,在实际确认到那个事实之前,都不可以去认同。

【给我回答,奥托。雷姆怎么了……!】

【那位小姐她……】

声音慌乱着,看到兴奋到仿佛现在就要炸了的昴,奥托大概也是理解了伴随在回答之中的危险性了吧。

【为了让我们的龙车逃走……下了龙车去迎击白鲸了】

意识消失之前的对话,绝非梦境或是幻想而是现实这点传达过来了。

【——】

对这仿佛绞出般的话语,昴一瞬间停止了呼吸。然后,

【回去】

【……哈?】

【说是给我回去。雷姆,要去救雷姆啊!现在立马回去!】

跳过狭窄的御者台,昴抓住奥托的胸襟。

【认,认真的吗!?说是回去……想说回去了又能怎么样!白鲸的,那个怪物的恐怖没看到吗!?这是自杀啊!】

【就是因为就近看过了那个怪物,才会说回去救雷姆的吧!】

对拒绝了命令的奥托,昴青筋爆起叫出怒吼。

白鲸的威胁,昴深深的映入了这双眼睛。

以那巨大的身体用凌驾地龙的速度在空中遨游,尾巴一挥就能轻松地破坏大型的龙车。即便在完全阻碍视野的雾中也能精确地捕捉猎物,就连雷姆的魔法都无法予以伤害。

毫无疑问,这在这个异世界见过的里面,是最强大的强敌。

大概与那个威胁相比的话,不管是应对还在人类范围内的艾尔莎,还是与无数的乌鲁盖尔姆群挑,找到攻略法都要容易得多了。

但是,能够赢过那种程度的怪物就连幻想都浮现不出来。

【就算是雷姆,也是一样的……能放着不管吗。如果那么做的话!】

鬼化雷姆的强大,昴也知道的很清楚。但是,正是理解才说的。在白鲸的面前,就连那份强大都不具有任何意义。

若是在这里扔下雷姆逃去的话,毫无疑问会失去她。

那样就没意义了。那样的话,对于昴来说活下去这件事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因为昴所期望的未来里,是不能欠缺雷姆的存在的。

没有雷姆在的话,昴甚至会失去自我。会无法肯定自我。对昴来说雷姆是,肯定自己的存在是必要的。

【能允许那样作为赚时间的弃子吗!现在立马回去,奥托!不然的话……】

【脑子不是出问题了吧,你!】

然而,昴的恳求被奥托的怒喊完全抹过了。

抓着胸襟的手腕背反过来抓住,下个瞬间背后摔倒了御者台上。

【啊嘎!】

【在这连加护都解除了的状态下,想要用武力逼迫单独在街道上行走的行商人服从吗?别太小看人啊!】

被抓住的手腕被扭着,被摔地脸朝地的昴肩膀已经到极限了。这么做的正是,单手还握着缰绳的奥托。

【总之先请冷静下来!这就是你现在的状态。这种状态想说能做到什么。那孩子的,想要把留下来的她的感情浪费掉吗!】

【你别给来给我说雷姆!抛弃了雷姆……和见死不救一样的你,哪来的说她的资格啊!回去!现在立马,去帮雷姆啊!】

【啊啊够了!谈不下去了!冷静点,还请冷静点啊!】

手脚蹬动地挣扎着,抵抗着要把被扭紧的手臂解开的昴让奥托啧舌了。奥托就那样盯着前路,继续让地龙直线前进着说道,

【还不明白白鲸是何等恐怖的东西吗!君临世界数百年,试图杀死它的事情也有过好几次了!懂吗!?】

对不明事理的昴实行话语攻势的奥托,脸上蒙上了无以消愁的感情。

【好几百个手持武器的人去挑战了,即便如此也没能杀掉那家伙!那种地方武器和战力都没有的我们去了,想说能做到什么!救出站在那家伙面前的女孩子!?就连那种事情我们都做到!不可能做到!】

【吵死了啊!那种事情,在做之前……!】

【有些事情就是明白得一清二楚的啊!露格尼卡王国编成的讨伐队!这是就连是在那个大征伐的时候,都把先代剑圣给杀了的怪物啊!不可能赢的!】

奥托这尽力的坦白里,绝望与悔恨化为颤抖表现了出来。

奥托自身,对白鲸也抱有着决然不浅的愤怒。但是即便如此,作为那愤怒原因的白鲸的威胁对人类来讲还是太大了。

为了告诉不明事理的昴这点,吐出了不得不再次让自己自觉到白鲸的强大的话语,饱尝着仿佛心都要折断的苦味。

【杀了……剑圣……?】

听到这灵魂的呐喊,至今为止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昴势头突然萎了。

剑圣——这是被召唤到异世界的昴所见过的,被赐予最强人物的称号,是对昴来说无以并驾齐驱的【强大】的象征。

先代剑圣,并不一定是与体现了【最强】的莱因哈鲁特有着同等强度。

但是,拥有持有着与莱因哈鲁特相同称号的力量的存在,将那存在杀死的白鲸是。

【比莱因哈鲁特要,强……?】

也就是说是甚至凌驾于最强的存在,名副其实是最恶劣的灾厄怪物吗。

突然的,至今为止毫无根据地再背后推动着的焦躁感消失了。当那不再在背后推动的时候,昴回过神来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在,做什么……现在,不是在这里,摔倒的时候……】

想要救雷姆。想要救出来。不现在立刻回去的话就没可能实现。

明明心里理解着这一点,但是关键的斗志却无法传达到手脚。灵魂无法抵达。

放开拘束着的昴,奥托以带着怜悯般的声音说道,

【我很弱,你也很弱。所以我们,救不了那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的强大,是我们无法追及的】

——但是,其实即便是雷姆也是不强大的。

昴明明知道这一点,明明应该知道这一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低着头身体随龙车摇晃。地龙在夜雾中笔直地奔跑着。

就那样扔下背后的雷姆,龙车远去了。

昴从雷姆那里,不断地远去了。

【——】

就那样,在五分钟,十分钟,时间就在低着头的时候过去的时候。

【菜月先生,那个是】

一直沉默着让龙车跑到现在的奥托,目光凝视前方对昴叫道。慢慢地抬起头,昴爬到了御者台的奥托旁边。从那里以与他相同的角度目光望去——朦胧地,看到了在黑暗之中摇晃的光。

【虽说被雾遮住了……那个是结晶灯的光!】

【雾,散了吗……?】

【就算散去了因为外面是夜晚的街道,有光还是不自然。恐怕,是和我们一样被卷到雾里的人……】

仿佛印证着奥托的推测,似乎同样注意到这边的对方直奔这边而来。十几秒后,从雾里出现的是一台龙车以及男性御者。

【终,终于有人……呐!这个,是雾呐!?是白,白鲸,出现了吗!?】

壮年男子嘴角浮现泡沫,如字面所说处于恐慌状态拼命地叫道。

男人对于在夜雾中发现的昴他们,仿佛见神拜佛般地缠问着。从悲痛的声音里推测是想被否定的吧,但是奥托摇了摇头。

【诶诶,是白鲸。我们已经遭遇到过了。现在万幸大致逃出来了,但是在雾消去之前无论何时出现都不奇怪】

【真,真的吗啊……!啊啊,糟透了。为什么,为什么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侧眼望着抱着头沉浸悲叹的男人,昴瞪着坐在身边的奥托。

因为奥托说出的【万幸】这个词,听上去完全就像是忘记了扔下雷姆离去以后的罪恶感看开了一样。

【奥托,注意点说法啊】

【什么,菜月先生】

【在说别给我用那种戏弄人的说法。万幸?别开玩笑。雷姆她,雷姆她是怎样的心情把我们……】

在扔下雷姆的时点,昴和奥托的立场就是完全相同的。即便如此昴还是通过想到雷姆而发怒,来粉饰着自己的罪恶感。

知道了。对昴来说,早就已经知道了。

被留下来的雷姆在白鲸的面前,用尽智慧幸存下来——这种事情,是连只不过希望都谈不上的观想。

雷姆在那个雾里,在第三次的这个世界,再一次为了救雷姆而死——,

【雷姆,是在说谁?】

雷姆这被撞的觉悟与思念,被轻而易举地背叛到令人震惊的程度。

【——哈?】

【不,所以说那个雷姆是?在四散的其他行商人你,也应该是没有这样名字的人的……请问是在说谁的事情呢?】

不明白昴发言的意图,奥托如是歪着头。

一想到这是如此轻蔑雷姆的存在的举止,践踏她的高洁的行为。

——抬起的拳头不假思索地,打倒了那个侧脸上。

同时,车上的混乱通过缰绳传到地龙,龙车剧烈地左右摇晃着。失去支撑的昴倒向御者台后面,被打的奥托也在御者台上侧面倒地了。

奥托压着被打的脸颊,立即站起来看着倒地的昴,

【突,突然一下子的干什么啊!?】

【别给我说笑!】

无法置信,对昴的恶行奥托瞪大双眼,但是这对无法置信奥托的言行的昴也是同样的。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指着为了让我们逃出来而留下的雷姆,说那是谁的事情,别开玩笑!你丫的,想被杀了吗……!】

【都说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怎么的,你,突然说出了奇怪的事情……不是看到白鲸疯了吗!?】

对昴这纠缠不清的话语,奥托仍旧一脸无辜。

无法压抑的激情讲视野染红。感觉时间变得异常缓慢,喷涌出的杀意命令着昴折断眼前的男人的脖颈。

伸出手,把这个忘记一切不知恩情的生命拧断——,

【你们在干什么啊!?现在不是内乱的场合吧!总之先从雾……】

看着相互怒吼,最终似乎要发展成互相残杀的两人,并列着的龙车上的男人狼狈地呼叫制止着。只是,那声音并没能传达到险恶至极的两人之间。

阻止这场丑恶的争端的是,男人拼命的下个行动。

【逃出雾,从白鲸这里逃走不是最优先——】

现实地,拼命的持续着说服的男人。其身体被从背后吞噬龙车的白鲸的巨口吸进去,一瞬间里面就从昴他们的视野内消失了。

把龙车和地龙囫囵吞进,抬起头的白鲸咀嚼着这巨大的质量。

木材和铁被嚼碎,肉被石磨一般的牙齿磨碎的地龙发出了死前悲鸣。在那惨叫与破碎声中混杂着,同样被化为肉末的男人的声音没能传递给任何人。

【什,啥——】

对那巨大的身体无声地接近,及其接下来的蹂躏昴和奥托一同失言了。

奥托对再次见到的白鲸的威容膝盖发软,昴凝视着瞪大着眼。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仍旧健在的白鲸,对于就在身边的渺小两人似乎不关心,对口中扩散的晚餐味道吧唧着嘴陶醉着。

【你,在这里也就是说……】

为了引开这个怪物,而留在那个地方的少女是怎么了。

在这压倒性的存在前,没能找到那显而易见的答案。

更毋论,白鲸是没可能回答这个问题的。结束咀嚼的白鲸仿佛品定着下个猎物一般,用那巨大的眼瞳俯视着跑动着的龙车——俯视着昴。

【唔,啊啊啊啊啊——!!】

然后,忍受不住这份压力,首先陷入狂乱的奥托喊叫道。

地龙也因白鲸的存在变为恐慌状态,不等主人的指示便提升了逃跑速度。只有一瞬间相互的距离被拉开,但是白鲸扭动着身体加速追了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执着,不是,应该,已经引开了吗……】

在加速着的龙车御者台上,在扑面而来的丧失感下昴跪倒着。错乱的奥托的悲叹,此时也左耳进右耳出。

【为什么,只来找我们……!在这个黑暗,里面……为什么……。还是说有什么,什么,记号,在这里,吗……!】

哭泣哽咽着,奥托取下了安在龙车上的结晶灯扔了出去。

这为了尽可能地不进入白鲸视线,进行着无谓的抵抗的姿态令人痛心。但是,奥托的这身叫唤,却让昴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某种臆想。

对于执着地追着昴他们的白鲸,是有什么记号吗的这句悲叹。

倘若那只白鲸缠人的执念,有着正当的理由的话——,

【该不会……】

从御者台探出身子,昴目光凝视着在背后游动的白鲸那边。

在夜雾中悠然地遨游着的白鲸,用模糊的黑暗隐藏这其巨大的身躯。然而,昴那拼命挣扎着的视线,隐隐确认到了脸正面朝这边的白鲸的身姿。

看到了从那只白鲸的头部,伸着扭曲的角。

——在公馆周边的森林栖息的魔兽,乌鲁咖鲁姆是看上去是体格巨大而且长着角的野狗。然后由魔女之力所诞生的这种魔兽,有着会被昴的体内散发的魔女气息所吸引,袭击过来的习性。也就是说,

【那个怪物也是……白鲸也是,魔兽吗……?】

说出了难以置信的可能性,昴对这无法接受的现实摇着头。

但是,这么考虑事情就说得通了。

在四散八落的众多龙车中,白鲸立即就盯上了昴他们的龙车的理由也是,换乘到奥托的龙车上之后执着地狙击着昴他们过来的理由也是。

即便是在雷姆下定死的觉悟来拖延时间后也,仍旧追着这辆龙车过来也是。

回想起了对于在黑暗中追缠上来了的白鲸这个存在,雷姆曾犹豫着试图说过什么。雷姆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

【是我的身体……把白鲸,引过来的吗……?】

追着昴的这个存在,追着魔女的味道,白鲸袭击过来了。

正因为雷姆比谁都要先注意到这个事实,所以才为了保护昴自己从龙车上下去跑去拖延时间了。为了保护昴,只为了保护昴。

【这种事情,雷姆……因为我,这种……因为,我的错……】

挤压而来的重压与悲叹,让昴掩面蹲地。

雷姆离去了的事实,使雷姆离去了的事实,理解了这些全部都是自己的责任的这个事实,疯狂地苛责着昴的身心。

【菜月先生……】

在被扑面的绝望感打倒的昴的肩上,奥托从背后敲了一下。

颤抖的指尖与,干渴至极的声音。昴畏惧着回头望向奥托的方向,

【奥托,我……】

【请去死】

下个瞬间,肩膀被推了一下的昴轻易地,就从龙车上被推落下来了。

【——哈?】

视野上下倒转,被扔下来的身体看丢了天地剧烈转动着。

在这混乱的视野内,看到了哄笑着的奥托的身影。他口张到能看见白齿,唾液垂流,

【啊,是你,不对!是你,是你的错,才追过来的话,请,请负起责任啊!啊哈哈!去死!去死,然后让我得救!】

望着那狂笑的模样,昴注意到他的精神已经磨损殆尽了。

听见昴微弱的低语,根据都不问就揪住那点,把昴推落下来,奥托已经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在抵达这个理解的瞬间,昴的身体也再次到达了地面上。

背后毫不留情地砸在地面上,身体感受到了毫不夸张的粉身碎骨般的疼痛。

悲鸣与内脏破碎的声音混杂,倒在地上不断反呕着血。

就连自觉到疼痛的机能都被剥夺了的冲击。

胃液的呕吐与鲜血的呕吐往复着,昴缓缓地抬起头。在远远的前方,似乎听到了把自己甩下的龙车逃离远去的声音。

怨恨不可思议地一句也没涌出来。

虽说的确也有疼痛与痛苦让人觉得并不是做这个的时候原因在,但是除此以外不知为何,有着无法责备奥托的不可思议的感情在里面。

只是被卷进来的奥托,为了活下去拼命地挣扎以后把自己推下来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说不定是这么想着原谅了吧。

【诶噗,咯诶】

这种感伤与遍布口中的血腥味,以及才想起来般的贯穿全身的剧痛,

【————】

在出现于痛苦着的昴眼前,那过于庞大的存在面前被吹散了。

——那威容的强大,让昴一眼就理解了抵抗的愚蠢。

趴伏着的昴的眼前,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白鲸从那过大的口中吐着腥臭的气息,确认着昴这渺小的存在。

对于渺小的人身来说,白鲸只是呼吸都等同暴风。更何况现在昴也不可能撑住自己的身体,一个呼吸就被在地面上滚飞了。

折断的骨头被花式压迫,新的痛苦让昴的喉咙里炸裂出了已经听地发厌的惨叫。

【————】

俯视着如是痛苦着的昴,白鲸就仿佛戏弄着一般持续沉默着。

悠然地伫立着的那副模样,大意这种说法并不合适。作为生物的级别就不一样。

正所谓,等同于蚂蚁战大象的现象。即人,在海中挑战鲸一样的情况。

被痛苦与呕吐感所支配的脑海里,昴理解了临近了的【死】的感觉。

已经品尝过无数次的绝望感。

自己在确实地消失着的丧失感。

对于中途又什么都没能做成的自己的无力感。

理解了这些感觉正亲密地靠近昴,自来熟地手臂绕过肩膀,嘲笑着这次的难看的纠结与滑稽的挣扎样子。

到底是哪里不行了呢,已经什么不知道了。

只是,在失去了雷姆的现在,在昴的手中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自嘲着就连那样难堪地活下去,就显得那么愚蠢。

无聊。无趣。什么也做不到留不下的,最差劲的活法。

眼前,感觉到白鲸的鼻子靠近了过来。

张开的口腔,林立着就连拥有坚硬鳞片的地龙都能轻易嚼碎的强韧利齿。

试图把昴的肉,骨头灵魂,给嚼碎殆尽。

索性被杀,快点被那下颚吃到,试图这么逞强的嘴唇颤抖着,

【不想,死啊……】

对就连这个都做不到的自己的弱小,昴这次是真的绝望了。

至今未有的无力感,在胸口内侧刺上了冰冷的刀刃。全身的血液冻结冷彻,失望感让眼前一黑。

【不,要啊……不想,死。救命,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要不要不要……救命,雷姆,救命……】

哭号的话,不争气的话,止不住的对苟且偷生的执着,从口中溢出。

已经失去的生命,紧抓着已经失去的生命,什么也没能做到的丧气话,什么也没能做成的败者,什么也没能保护的草芥,即便如此仍旧可惜着生命哭喊着。

太可怜了。太残酷了。所谓丑态正是,在说这副模样。

谁都不堪入目这份滑稽,都会喷去嘲讽的话语,诋毁道看着都痛苦吧。不惜做到这一步都要苟且小命,高洁的人性决然无法容忍这点。

太凄惨了。哪怕虫子的生存方式都要显得更加可爱。为了自我哀怜,连尊贵高傲的存在的尊严都要玷污的那个存在,正所谓【猪的欲望】本身。

【不,要……不想,死啊……救命……】

即便如此还在爬行着,还在胡乱逃窜,为了寻求着延续生命的可能性姑息着。

不知何时失去力量的身体不再前进,指尖抚过草,就连划过土地的力量都不剩了。终于连哭喊的力气都绞尽,身体横倒在地面就是最后的抵抗了。

【不想,死,啊……】

像这样,仰天倒着的昴口中流露着乞命的话语。

这就是最后的挣扎求活了。

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什么都没法想了。只能顺其自然了。

然而,带来昴的终结的冲击无论经过多久都没有到来。

熟悉了的【死】的气息,被嚼碎的凄惨终结,过了很久也没有到来。

持续等待着不知何时结束的结束的恐怖,能轻易摧毁人心。

无法等来结束的恐怖攀上身体,昴残忍地驱动着身体,视线徘徊着寻找着终结自己的绝望。

【……诶】

——发现本应迫近眼前的白鲸,已经不在任何地方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在那之后昴就仅仅倚靠着,对生的执着不停跑着。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

呼吸不继,脚步虚浮,滴落的血进入眼睛让模糊着视线。但是,昴不惜如此仍旧跑着。原本就很差的视野,混在黑暗与雾色之中没有任何变化。

在星光与明月都不可见的夜晚的臂弯中,昴连自己的脚下都没法看清。又或者只是在自己没注意到的时候,早就被白鲸吞下去了不是吗。

说不定现在只是在那只魔兽的肚子里,自己向着终结在前进着而已。

【呜呜】

在黑暗中,昴无论何时都是孤独一人。

失去了雷姆,被奥托抛弃,就连白鲸都放置了昴。

对于失去了存在价值的昴,对这渺小的存在,谁都不会来关心。

不想死,已经连为何为这么想都不知道了。

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死还有什么意义留着呢。

浮现着没有中心的思考,是为了混淆痛苦与恐怖而发生的自我防御本能。都在这个时候了还在发挥着自我哀怜的自己,实在惹人发厌。

【——啊?】

雾的尽头,到达自虐的极限,在连自骂都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地来临了。

令人几乎相信这是没有尽头的黑暗突然结束,让昴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瘫软在了地面上。柔和的月光倾注而下,昴理解到了自己活下来了的这个事实。

手脚血液流过的感觉回复了,昴双手伸向夜空。

让昴这么做的,胸中涌上来的,并不是抓住生的欣喜。

【又一次,我……】

是对再次不要脸地挣扎的结果,抓住了性命的自己的失望。

得到了如此渴望的生,昴不抱有任何感慨。无法忍耐的罪恶感焦灼着内心,仿佛要被忘记了存在的羞耻的感情给扼杀了一般。

【雷姆……雷姆……!】

掩着面,不禁地留下了热泪不停呼喊着少女的名字。

通过叫着这个名字,通过请求着原谅,昴不断地安慰着自己的灵魂。

额头擦着地面啜泣着,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

那个慢慢地发出吱呀声,来到了蹲着的昴身边。

【你,你是……】

拖拉着失去原型的车体,浑身是血的那个是一台龙车和地龙。

眼熟的那个毫无疑问,是奥托所拥有的地龙。但是,那车上却看不见把昴推下来的青年的身影。

【为什么,你……那家伙呢,奥托呢?】

顺口说出疑问,但是理所当然地没有回答的话语。

对这晃晃悠悠地靠近过来的龙车,昴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抬头望着那残酷地破损了的龙车,昴注意到了。

——御者台上刺着数个模仿十字架的短剑,留下了血迹。

在逃出了雾的时候,被什么人给袭击了。

发了疯,丢下了昴好不容易才逃掉了的奥托,在那之后在被袭击的绝望前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根本无从想象。

然而,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像这样看到单独的地龙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走吧】

暗暗地低语着,昴持起疼痛的身体乘上了御者台。

勉强用能动的右臂抓住缰绳,学模学样地挥起来给地龙下着指示。

对这与主人不同的缰绳感觉,地龙用似乎疑惑的圆眼仰望着昴。

但是,还是听从着重复挥动着缰绳的昴,地龙缓缓地沿着街道开始前进了。

同样都是失去了重要的存在的人,仿佛相互舔舐着伤口一般的人与地龙的组合,缓缓地慢慢地,在星点与月光的嘲笑下。

缓缓地,缓缓地,龙车不停跑着。

不停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