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月』


老术师看到被搬进治疗院的雷姆,脸色摆得很难看。

「哪有间隔这么短的,这个状态是怎么搞的!」

「额,呜」

老术师把手放在雷姆的腹部上,说疼痛间隔太短了。昴对此不明所以,于是老术师咂了咂舌。

「一般怀孕的疼痛间隔很长,间隔变短了就是生产的前兆呀。可你老婆的情况很奇怪,喂!去把婆婆叫过来!」

术师突然打断自己的说明,喊助手让他叫来产婆。之后术师慌忙地走出房间,紧张感充斥着整个房间。

「昴……君」

「雷姆!雷姆,没事……那肯定没事。可恶,啊,我就在这里呢」

昴一边握着雷姆的手,一边对自己说不出像样的话感到生气。雷姆紧紧地握着昴的手,紧到有些疼,但即使如此也丝毫不及雷姆所感受的疼痛。

如果捏烂自己的手可以缓解的话,昴真心情愿地想这么做。

「不会做……这种事的,这可是……夫君的手……」

雷姆看破了昴的内心,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着这明显的逞强,昴更加难受了。

应该是我来让雷姆感到心安,可是为什么是雷姆在照顾我。

「缇雅,大人……」

「——雷姆,先不用想缇雅的事情,只用想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缇雅大人,说过这样的话吧,现在肚子里的小孩要生下来,是因为雷姆心中的心结解开了。」

「的确……说过」

听完雷姆断断续续的话,昴回想起缇雅临别前的言语。

雷姆和缇雅之间约定的期限——孩子生下来之前,缇雅不会对雷姆做出什么,安静地等待孩子的出生。

「约定……没有意义了,孩子……终于要生了……」

「虽然可能难以置信,这只是巧合。只是时间偶然重叠了,你不用担心。」

精神状态可能会影响孕情,可是在出产的时候还有影响是不太可能的。的确,雷姆的产期是在老术师预期之后。

然而,不可能仅依靠念头抑制住要诞生的婴儿。

「当然、担心了。那是因为……雷姆……」

「雷姆什么?怎么了,说出来吧,今天你所有的话我都想听。」

「——雷姆,很怕……孩子生下来。」

雷姆握紧昴的手,眼中闪着泪光说道。

昴听到后咽了口气,雷姆闭上了眼睛,泪珠缓缓流了下来。

「生下小孩,昴君能够开心,雷姆也很开心。真的,真的很开心。可是,也很害怕,因为……」

「——」

「因为雷姆,在自己小的时候,没能当一个好孩子。不能回应父母,还有村子里的人的期待……雷姆,不是一个好孩子……」

泪水不断地流下来,昴没能拂去泪痕,被闪闪发光的泪珠夺去了视线。

没能做一个好孩子,这份后悔,令雷姆心中充满了不安。

「这样子的雷姆,有了小孩……心里完全没有底。女儿,还有妹妹!我都没能做好,母亲肯定也不行……」

「不想和缇雅大人分开真的是事实。如果没有期限的话,想在那间屋子一直待着……但是,不是这样的……」

雷姆转过头,吐出了隐藏许久的心里话,如同在惩罚自己。

「雷姆很害怕,成为母亲。害怕见到孩子。其实我一直都在担心,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

「——」

「每次雷姆……都会让周围的人很失望。」

雷姆呼吸逐渐加重,用另一只手拭去泪水,遮住眼睛。

雷姆悲痛的哭诉如同尖刺般刺穿了昴的内心。这份哭诉太过突然、强烈而又悲伤。

「——」

昴咽下口水,拼命想下句话该怎么说。

不知道该说什么,很抱歉让你感到不安?对不起没能注意到你的悲伤?斥责她不能看低自己?都不对。

雷姆一定是抱着会被自己失望、厌恶的觉悟说出了这些话,坦白地说出了一切。

对,雷姆说过,自己总是让周围的人失望。这告白也一定是做好了这份打算。

以及,自己听完这个告白之后,是否真的失望了。

「雷姆。」

「……」

非常短暂地,雷姆颤动了一下,一定是非常害怕、非常不安,对昴将要说的话感到不安。

昴于是紧握着雷姆的手,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

「你的感受,我也很清楚……真的,很清楚。」

「昴、君……」

昴的声音很温柔,雷姆像是被惊到了,缓缓将手抬起。

「我啊……其实我更过分。我也没能做个好孩子,没脸见我的父亲、母亲。」

「——」

「我父母超级好,真的是世界第一的爸妈,彼此恩爱,对我也特别好。」

就像雷姆刚才那样,昴也开始诉说自己的故事。

跟雷姆一起生活了一年半,来到这个异世界生活了不到两年,过了这么长时间,昴这是第一次向别人诉说起自己的过去。

对昴来说,这与他最不愿提及的东西有关,对昴来说这是他最为美丽、遥远的回忆,即便是稍稍触碰都很害怕。

温柔、严格的双亲,给予了昴喜悦、悲伤、愤怒以及各种施舍,而昴却什么也回报不了,实在是太可耻了。

被那么好的父母所养育,然而还是成为不了一个好儿子,这样的菜月昴,如何才能为人父母。

「但是,我的这一面不能被你看到。是我……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你是、被我带来的。我必须用尽全力换取你的幸福,我必须这样……」

所以,将这种不安埋在心里,拼命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努力工作、努力支撑雷姆、努力做个好丈夫。

坚信如果能够成为好丈夫的话,接下来就能成为一名好父亲。

「不过,问题不是这么简单,那也理所当然的,毕竟是要成为人父,用这种逻辑肯定行不通。所以,我现在也……」

之前没能注意到雷姆的不安,开始在这个关键时刻如同忏悔一般吐露出了自己的心声。

昴和雷姆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完全,因此都对自己能否成为即将诞生的婴儿的父母,能否承担养育的责任,而感到忧虑。

更有甚者,他们对表露出这个想法也感到担忧,不过——

「昴君……后悔,吗?」

听到昴的告白,雷姆率先打破了沉默,昴抬起头,望着雷姆湿润的眼睛。

淡蓝色的瞳孔看着昴,在绝望与悲痛之间摇摆,鼓起的腹部里有两人的小孩,阵痛已经开始,诞生已近在眼前。

这种情况下,进行着这样的告白——这个孩子,是两人所希望生下来的吗。

「——」

昴读懂了雷姆眼神中的哭诉,擦干了眼泪。

是自己说的不够,后悔的不只是说得不够,行动力也太差,从眼前的问题逃脱,一直在逃向最轻松最不辛苦的地方,逃着逃着就来到了这里。

从父母那里逃离、从现实逃离、从异世界的洗礼逃离、从立下的誓言逃离、从重要的东西逃离、从对失去的恐惧逃离,最后来到了这里。

一系列的逃亡之后,是不是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对,雷姆。我不后悔,我……我被救赎了」

「昴君……」

「我一直在逃避,什么东西都背弃掉,把你带走逃到这里……但是,我知道有小孩子的时候,我好高兴,那个时候,我被救赎了,我背后舍弃了太多,但在我面前得到的,就是雷姆和我们的孩子」

不安是有的,没有虚言。无颜面对父母的昴,一直对能否成为人父感到不安。现在也是,那样的感情一直没有消失。这种感觉,可能永远都会残留在心里。

可是,昴也知道,世界上最称职的父母是什么样子。

「我是一个不好的孩子,没能好好地做他们的儿子。但是,我的父母是世界第一。我同时知道世界第一好的父母和世界第一坏的孩子。就是因为两个都知道,所以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能爱我的孩子」

「——」

「我是个很烂的小孩,可我的父母亲依然爱着我。我知道,我一直知道这点——所以,我能爱自己的孩子,爱我的家」

脑海里泛起了二人的笑容——父母的笑容,昴露出了微笑。挺起胸膛,昴对最高模范的父母自豪至极。

被世界第一的父母,最模范的父母,养育了十七年啊。

「——」

对用笑容说出这些的昴,雷姆说不出话来。湿润的眼眶瞪得很大,通红的面颊越发红,她的表情逐渐发生变化。

「——真是鬼上身了呢」

一个非常令人怀念的短语,雷姆露出了与那时相同的笑容。

对这个笑容,昴在想自己是否能像当时一样、用同样的笑容答应了呢。

在这时——

「产婆来了,要准备生产了,你到外面去,祈祷吧」

老术师回到了房间,旁边有一名中年女性。昴想说时机也太好了,可老术师还是摆着平时的厌烦脸不知在想什么。

不管如何,到时间了,昴回过头看雷姆,重新抓住她的手。

「雷姆,我想说的都说了,要相信我」

「……雷姆一直都相信你」

「啊啊,的确是这样」

助手在不断地搬进一些器具,产婆对此正在下指示,老术师用下巴对着外头,示意昴出去。

「不能在这看着吗」

「男的在这有什么用,产婆和助手都来了,我也只是以防万一在这里,但也跟装饰品没差多少」

产婆嗤之以鼻,在暗示只要没自己事就行。这种不和气的态度,现在觉得很可靠。

「医生,雷姆就靠你了」

「跟产婆说去」

老术师挥一挥手,露出苦笑。之后,昴终于放开雷姆的手。

「雷姆,我等你——我的老婆,还有孩子都交给你了」

「好,交给昴君的雷姆吧……缇雅小姐的事情」

「我知道」

对着雷姆微笑着说出的话,昴点头回应,让她不要再说下去。看到这后,雷姆满意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声逐渐变成喘气声。

只属于雷姆的战斗即将开始。

「丈夫请出去!」

被产婆呵斥,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出去,在出去之前听到了雷姆的哀嚎,她漫长的战斗要开始了。

昴也想在病房外面守望她的战斗——

「——阿昴」

昴到通道后,赫鲁贝尔找到了他。他通知了医院雷姆要生,并帮忙打理了很多事务。

然后,也是昴和雷姆以外唯一一个知晓情况的人。

「雷姆酱呢?」

「现在正在生,他们说男的碍事就让我出来了……这种时候我总是没什么用」

「我也是呀。雷姆的任务是雷姆的,我们要把我们要做的做好……阿昴也知道吧?」

赫鲁贝尔苦笑着说,昴也点头回应。

从赫鲁贝尔的表情,或是从刚刚发生的事情都能看出发生了什么。

「窃取了缇雅的能力的家伙,会到这街里来杀我,缇雅她……」

「这个」

对昴的问题,赫鲁贝尔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这东西是用黑色的丝编制而成,似乎本来是连成一个环围在手臂上用的。

「这个手带,不是赫鲁贝尔你交给缇雅的吗」

「这个手带是被称作黑结的一种咒具,制作方法虽然多种多样,但是一种两个为一对的道具,如果佩戴者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

赫鲁贝尔摇了摇黑结,这个结中途断开了。

「也就是说缇雅……」

「挑战之后被反杀了,胜算很小想必本人也知道,事后处理交给我之后就走了,真是个乱来的家伙」

将断开的黑结揣进怀里,他露出牙齿哈哈一笑。这笑容有些寂寞,可能这就是赫鲁贝尔在以自己的方式悼念缇雅吧

然后他拿出烟袋,点上火。

「我会做缇雅交代的事,阿昴——」

「我知道」

昴回答道,就像答应雷姆那样打断赫鲁贝尔的话。

眼睛中燃烧着决意与觉悟,昴说道。

「——逃避到此为止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那个小孩……敌人,就这么称呼吧。那敌人,据点在街的外头,虽然勉强碰过一次头,这家伙不得了,半吊子的实力去触碰只会增加尸体」

「碰头……是战斗的意思吗,赫鲁贝尔你跟他干了一架吗?」

「那我肯定不可能毫发无伤啊,不是我,是我的部下,用你的话说,就是雇了忍者集团」

「果然有忍者集团,你果然是头头,你之前不是说没有的吗!」

「忍者能透露自己的消息吗?嘛,这时候就算了吧」

赫鲁贝尔抵住紧咬不放的昴的额头,让他冷静下来。

的确,在这里问这个卡拉拉奇的忍者村在哪里没有益处,重要的是赫鲁贝尔所收集到的情报和解决方法。

「看起来与缇雅酱一模一样,不过穿的是黑色衣服很好辨认。使用拖延战术还能阻止一会,但是撑不了很久,怎么办?」

「阿赫有什么想法吗?」

「最简单的方法是——把阿昴绑到街外头,达成对方的目的」

赫鲁贝尔伸出指头,说出了最干脆也最确实的手段。在昴说出话之前,他自己收回手指。

「不过这不可能,不可能让朋友送死,也不能让雷姆酱年纪轻轻当寡妇,生下来的孩子没有父亲也太可怜了。而且,也跟缇雅酱的约定相悖」

「还挺讲情义的嘛,作为一个游手好闲者」

「游玩都是要遵循规则的,作为『永远的游手好闲者』的话,更加是这样了」

赫鲁贝尔怂了耸肩,回答了昴的玩笑话。这段互动之后,昴绷紧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下来,至少不需要当人肉贡品了。

「再进一步说吧——关于塞蕾丝缇雅,你知道多少?」

「大体就是在家里说的那样。四大精灵中的一只,杀人的精灵,被称为『杀人魔』或者是『最美丽的死神』,据点在卡拉拉奇的西部,会消灭闯入据点的探险者……然后是,有一个古老的歌谣吧」

「古老的、歌谣?」

「内容我也不知道,不过知道的人是知道的,好像是,什么来着……摇篮曲,那样的」

「风之歌?风之摇篮曲」

「啊,就是这个。阿昴,你知道的真多,而且还不是卡拉拉奇人」

「很正常吧,你以为我跟什么人一起工作啊」

赫鲁贝尔表露钦佩之情,昴回应道,内心里十分感谢在玛格洁宅邸一同工作的妇人,教会了昴这个准父亲家务事还有关于摇篮曲的事情,在这之中便有一首被称作风之摇篮曲。

那个摇篮曲讲述了古时候的人们击退某个巨大的怪兽。

「阿赫,你说过拖延战术吧,大概可以拖延多久?」

「……想要有牺牲的话就是半天,没有牺牲的话6个小时」

赫鲁贝尔犹豫了一瞬间,随即又盯着昴的眼睛说道。因为此时昴黑色的眼眸里流露着无比的决心。

考虑到风之摇篮曲,还有在此之前的敌人和缇雅的事情,有了一个想法。

这就是——

「——余下的一生,只能抱着全用来报恩的觉悟来求别人!」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挥动着手臂,卷起风,可以切开一切的杀戮之风。

「——去死」

一声令下,风云变换,紧张的攻防在毫厘之间,攻击吞噬着周围所有的空间。

一阵闪光过后,缠绕的风将钢铁弹开,投掷物从四面八方袭来。真烦人。风会弹开钢铁,增加攻速毫无意义。

「——去死」

向投来飞镖的人放出一阵风,没有打击感,这是以风作为武器的缺陷,放出的风如同獠牙一般席卷而去,有否击中只能通过肉眼观察。

但是,现在是夜晚,包围的敌人是擅长隐匿于黑暗的忍者。

「——去死」

如同被释放的风,不知道是否捕捉到了黑影,即使击中了也不会有哀嚎,死之前也不会吭声,可恨至极。

「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

脑海中有声音,我知道,我也是相同的心情,想杀掉一切。

但在这之前,我必须杀掉该死的敌人。虽然鼻子能察觉那个的存在,能知道他在哪里,可是黑色的影子在妨碍着,可恶、可恶,我要杀掉他。

「——」

突然,黑色的影子聚集在一起,在观察发生了什么之时,周围散发的气息突然消失了,如同风一般。

撤退了,然而情况没有发生变化,突然撤退了。发生了什么?本能告诉自己要扑向魔女的气息,可是如果是陷阱的话,这么照做简直是愚昧透顶。

心中有两股不同的想法碰撞在一起。想要杀掉、必须要谨慎地杀掉。迟迟不能得出结论——

「——!」

下个瞬间,感觉到了无法忽视的恶臭。

睁开眼睛,顺着风向仔细分析这个臭味,即使拒绝也会漫入鼻腔的这股恶臭,毫无疑问是魔女的残香,可憎的瘴气——

闻到这突然变浓的味道,理性与本能在颤抖,脚底下的大地爆裂开来。

『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脑海中的声音与自己的声音重叠,一跃而起追逐目标,跃入街道,踏碎瓦砾,翻越建筑,不断往里,终于——

「——虽然你的脸狰狞成这个样子」

四肢伏在地上,抬起头。面前是一位身着蓝色装束的男子,散发着刺鼻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以前也见过这张脸,那个时候只能在恐惧中颤抖,任人宰割,现在却挑衅般地扬起嘴角。

「——笑起来挺可爱啊。仅次于我的老婆和孩子」

「——去死!!」

杀意朝那丑陋的笑容席卷而去,风径直袭向站立的男子,将其存在与恶臭从这世上抹除,本应该是如此的。

「不好意思,不会让你得逞的」

「——」

随着一声轻浮的声音,释放的风全都消散而去。从黑暗中释放的暗器将风逐一击破,毫发无伤的男子耸了耸肩,仿佛是自己的功劳一般。

「——去死啊!」

无法原谅,增加风量,任由自己的杀意膨胀,肆力挥去。

一瞬间爆风狂卷,大地崩塌成一个圆,然而那个男子已不在其中,那个妨碍的亚人也消失了。

向上看去,屋檐上亚人架着男子准备逃跑。

——怎会让你跑,杀掉,怎么会让你跑走,我要杀掉你。

「——去死!」

在黎明前的街道上,追着逃跑的恶臭与亚人,卷起风,乘上风,化为风——

「——!」

在风中,恶臭当中又混杂着其他的味道,这激起了神经,这是人的味道,还有很多,脚下是一个大规模建筑,男子和亚人跑进了其中。人的气息,这与之前的恶臭又是不同的恶臭。

进去之时,犹豫了许久,可是那个男的就在里面——

「——我可以死亡回」

「——!!」

在没能听清的话语之后,恶臭爆发性的浓烈了起来,本能狂躁地无法抑制,警戒心与理性已然荡然无存,向上猛地跃起,发现了正在庭中的亚人。

瞄准亚人与肩上的男子,发射出风,从四面八方吹起无法回避的攻击。

「别恨我,阿昴!」

知道无法躲避之后,在风刃完全闭锁之前亚人将男子从缝隙之间奋力抛出,男子逃过一劫,可亚人并非如此。

「——去死!」

将张开的五指并拢,残酷地将关在中间的亚人撕裂。亚人死了,在杀死一个人而喜悦的同时,仍然清楚还有事没有做。

将那个人五马分尸,抓住那个人的残骸放在那个女人面前,让那个投靠了该死的敌人,还生下孩子的女人知道什么是绝望。

这就是复仇,这就是报应。这就是血债血还。

——这是对如此侥幸的你的复仇!

「——去」

「就是现在!」

憎恶与欢喜交织在一起,在喊出「死」之前恶臭之源发出了叫唤。

「嘿——呀!」

在这瞬间,从所有方向上扔来了一样东西,在余光里瞥到的是类似于布一般的物质,无论如何,某种不详的东西被扔过来了。

「——」

开始思考,在我眼前有恶臭之源,在我眼前,可以杀掉,然而,优先杀掉他的话,就会中招,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唤起风,乘上去,可以令敌人的策略完全失效。

是的,不需要焦急,选择最有把握的选项,不需要中敌人的策略。

「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

抑制住脑海里的渴望,就能逃脱。

在这个瞬间遵从自己的意志。这样的话,这份渴望就能长久——

「——想要杀死。可是,不行」

「——!?」

「因为我,可不想被雷姆讨厌」

与脑海中的声音相同,潜伏在自己心中的某人笑着说。

手脚如同冻僵一般,无法动弹,无法逃跑,无法杀人。

「去死————!」

「啊啊,这种叫声,真是爽」

在这个残暴的声音之后,无法躲避的某种东西命中了全身。这是湿的布,没有攻击力,却缠绕了好几圈。

不,这不是水。刺鼻的味道,这是——

「——!!——!!——!!」

头盖骨如同被敲碎一般的哀嚎,排斥反应搅拌着大脑,本应封印在容器里的东西暴走了,无法忍受一般,迸发而去。

「——」

头痛欲裂。如同从内部搅拌头盖骨,超越了想象的疼痛,从未尝到过,也从没有想象过,不想死、不想、不想、不想、不想!。

「——啊」

剥落了,构成身体的组成解体了,如同溶解一般,失去了力量。

身长缩小,发色发生了变化,丑陋得不如一个村姑,实力也下降得不如那个半吊子的鬼族。

然后,连复仇的能力也失去了,被杀意抛弃而去。

「我……」

「——饶恕我」

听见了明明已经被撕裂的亚人的声音,奋力拨开布,一个黑影进入了视线中。

刀光一闪而过,穿过了胸膛。

——这就是结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于宅邸的庭院之中俯视着倒下的少女。

茶色双马尾,配上一张虽显平凡,却又不失可爱的脸庞。不过她身上日晒痕迹严重,脸色差到奄奄一息的地步,将她的这份可爱浪费殆尽。

「她受的是致命伤,还被施了让她无法逃离的咒术。——这下就,真的结束了」

俯视着少女的昴身边,将衣物褪去、赤裸上身的赫鲁贝尔正站在那儿。他的话令昴眉头紧蹙,「咒术?」昴问道。

「之前也跟你说过的吧?我是咒术方面的专家……我是用咒术来决胜负的。我在手里剑中溶进了我的头发和指甲之类的东西,所以只要被武器擦到就会被诅咒」

「什么啊那是,超危险的啊,而且这种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没所谓啦没所谓啦。要是被人知道了的话,只要连同阿昴一起消灭掉就好」

「这相当有所谓吧」

赫鲁贝尔抱持着很轻松的态度,可昴却掩饰不住因他的杀人手腕而感到的战栗。

咒术,是被称为魔法的亚种的、这个世界的法术中的一种。昴过去也曾经挨过咒术,它是在夺取对方性命方面进行了特化的法术,不过与之相对地,咒术有着施术者必须与对象进行接触的规则。这就是咒术相当难以使用的原因,不过赫鲁贝尔通过混入了自己的一部分的武器解决了这个问题。

「最初遇到她的那一夜,我曾以一发手里剑刺中了她。那之后她的动作会变得迟缓就是咒术起效了。即便依靠大精灵的力量压制住了,也是没法阻止诅咒的进展的」

「然后,她就在临死之前跑来杀我了吗?」

「这或许就是她急于来杀你的理由吧。不过事实如何我就不清楚了」

耸了耸肩后,赫鲁贝尔从护腰中拿出烟袋叼在了嘴上。他似乎不准备插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这是种温柔的同时,也是一种严苛。

做了个深呼吸后,昴望向了行将就木的少女。

「————」

是注意到他的气息了吗,少女慢慢撑起了眼脸。那是淡蓝色的眼瞳。这共通点愈发刺激了昴的罪恶感。不过,他却无法阻止。

「你……搞错了,才会盯上我的。我,和魔女教没有关系。不过我知道,就算我这么说也是没法阻止你的」

「————」

「我不会,请求你原谅我的。我很想那样说,但说了也毫无意义。你是不可能会不憎恨我的,所以你就恨我吧。不过,我希望你只恨我一个人」

雷姆自不必说,昴希望她也不要去憎恨他和雷姆将要出生的孩子、赫鲁贝尔以及其他帮助了他们的人。

考虑在这里抓住她、制定计划并付诸实现的是菜月昴。

她希望杀掉的、直到最后都憎恶不已的对象也是菜月昴。

「我的名字是菜月昴。这,就是你想要杀掉的人的名字」

「———」

「抱歉,对不起。明明说了就算你不原谅我也无妨的……可我还是道了歉,抱歉」

这种心情在说话间涌了上来,抬高声音的同时,昴向她道了歉。

让将死的少女不留下遗憾,尽可能也不想听到她吐露憎恶的话语,能在这样的状态下夺去她的生命是理想的。

不过这样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将死亡看在眼里的昴无法抑制地懦弱了起来。

「死」非常可怕。「死」是无药可救的。昴很清楚这一点。

正因为昴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死」,他才会觉得少女如此可悲。

「我们的孩子快要出世了。雷姆她为此拼尽了全力。我将要成为父亲了。所以,我们不可能去死。抱歉,所以,我只能把你杀掉了」

这就只是单方面的辩解。若是关系对立到会发展为彼此厮杀的关系,两方之间就已经没有彼此理解的余地了。

昴的话语无法起到任何作用,无论是慰藉少女,还是博得她的理解。

昴的这番话语,令少女痛苦地暂时止住了呼吸。

「我……」

「————」

「我……好恨,那个,女人」

如同吐出鲜血一般,如同从地狱窥伺着天堂一般,少女以充满憎恶的声音说道。

昴很快便注意到了,少女的这句话所指的是雷姆。注意是注意到了,可矛盾也随之产生了。她应该是追着魔女残留下的香气过来的。所以昴诱骗她的作战才得以成立。她的憎恶应该全部倾泻到昴的身上才对。

「那个女人……拥有着、一切……我、想要的、一切」

「这是……」

「和那个人、在一起,获得幸福的……明明、应该是我」

少女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她的眼眸已经没有在注视着昴或是这世界上的任何风景了。

少女在望着的,肯定是某个其他的地方的——幸福到足以驱使少女进行复仇、并为之燃尽生命的风景吧。

直到最后都紧抓着不放的,恐怕是对流着和自己相同的血,身处的境遇却和自己有着天壤之别的雷姆的憎恶与嫉妒——不对,应该说是羡慕吧。

「你的名字是?」

「————」

「你的名字,叫什么?」

昴蹲下来,将脸靠近了她后问道。旁边的赫鲁贝尔打算阻止,不过被昴用手制止了。这个少女已经没有余力对接近她的昴做些什么了。

现在这一瞬间,少女的命脉都几近断绝,对着她最后的生命灯火,昴侧耳倾听。

「——e ze」

「雷…泽」

听出了她以蚊蝇之声告知自己的名字后,昴如此念了出来。这名字是否正确,她所剩的时间已经不足以让昴去确认了。

光从少女的瞳孔中消失了。羡慕着雷姆、诅咒着命运,少女在这里停止了呼吸。

「——雷泽」

昴不会忘记她的名字。少女她,雷泽她所说过的话昴也不会忘记。正是牺牲了雷泽,昴才守护住了自己、自己的家人,以及这样的生活。

而名为雷泽的少女真心企盼着的到底是什么,这件事昴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身为她憎恶的对象,昴要把这些带进坟墓里。

绝不会让雷姆以及将要出生的孩子知道这些的。

「……结束了」

「是啊。虽然实在算不上是以能让人心情舒畅的形式就是了」

对于昴这混杂着叹息的话语,赫鲁贝尔吞云吐雾的同时回答道。这次作战自始至终都依仗了他的帮助。这一点就令昴对赫鲁贝尔低下了头。

「感谢大家认可了我的任性和没有确切把握的作战。帮大忙了」

「最后做决定的是我,她也如阿昴计划的那样落入了圈套之中,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而且久违的替身术也成功施展了,干得很不错啊」

曾说过「自己并不擅长」的替身术在最后派上了用场。

在帮助昴从少女的最大火力中脱身后,赫鲁贝尔的全身都暴露在了狂风之中。——不过他通过替身术让非常古典的原木来代替他承受了攻击。

看向周围后便会发现,这里原本是利夫坦的宅邸——为了确保准备陷阱所需的宽阔场地,昴他们将宅邸借了过来。还不止这些,人手和金钱也借到了。

就如同在证明这一点一般,利夫坦・玛格洁正站在宅邸的走廊里。捋着胡子的同时,他对昴深深地点了点头,接着

「平安无事地实现了计划比什么都重要啊」

「真的给老爷你添麻烦了……」

「『文化学校』才刚开始运作。我还需要你靠着那份女子力去引导为数众多的女性呢。这是必要的投资。因为我很喜欢投资嘛」

不仅让抿嘴笑着的利夫坦提供了场地,还将对于这次作战来说不可或缺的『酒』的筹措拜托给了他。靠着猛商利夫坦的名号,他如字面意思般从整个城镇中将酒聚集了起来,并将其运到了宅邸里。

「摇篮曲的启发、拿酒很没辙的缇雅。以及她对料理酒的过度反应」

这些都与塞蕾丝缇雅不擅长应付酒水的推理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从古时起便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沉溺酒水而被驱逐,这样的传闻不绝于耳。

摇篮曲的内容也与之相近。如若这个世界真的遍布着足以匹敌神话的存在,那么将那些神话的内容付诸实际也肯定不会有错。

而实际上,被雷泽俘获了的塞蕾丝缇雅在被丢了吸收了大量酒水的毛毯、全身都被淋上了酒之后确实冒了出来。

靠着利夫坦的财力与知名度,以及宅邸里妇人们口中的传说取得了胜利。另外还有为了让缇雅被淋上酒做准备而借来的人手——

「——克莱茵的中介」

「对我说要讨伐缇雅酱的话,我当然会过来啦。除我之外,还有很多人喜欢着那个孩子,呢」

身上穿着的不是围裙而是铠甲,克莱茵环抱着手臂说道。他,以及除他之外的大量非正式雇佣者都为了讨伐缇雅而聚集了过来。

如果作战失败的话,情况就会变为与拥有大精灵之力的存在进行总力战了。尽管一开始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了,还是有许多人为了缇雅赶了过来。

「而且就算有个万一,我觉得赫鲁贝尔也会有办法解决的吧」

「那算啥,对我抱有的期待也太重了吧」

对着搔着蜥蜴面孔上的鼻子的克莱茵,赫鲁贝尔一副「饶了我吧」的样子摇了摇头。那副样子使令人轻松一笑的气氛在周围扩散了开来。

心中很苦闷,也已经看透了结局。不过,除了少女以外的牺牲者并没有出现,这对昴所考虑出的作战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这是没有任何损失便得以收场的,最妥当的结果。

所以,接下来——

「——还剩下,最后的陷阱了啊」

昴抬起了头,赫鲁贝尔则抖掉了烟管上的烟灰。利夫坦扑通一声坐在了走廊里,克莱茵等人重新抄起了放下来的武器。

一阵风缓缓吹进了这充斥着临战姿态,警戒与紧张感的宅邸庭院之中。

乳白色的秀发,纯白的装束,抵达非人领域、经由神之手创造出的美貌。同时拥有着与外貌不符的粗野一面和孩子气的部分,意外地亲近人,还很爱哭。

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了解的,完全与大精灵之类头衔不相符的少女。

「————」

被麇集而来的气息所压制,昴竭力克制住了自己腿软的感觉。

必须要逃离,昴如此下定了决心。现在必须要从她——缇雅的身边逃开。

——而这就意味着,昴也要告别那段热闹而喧闹的、幸福的日子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这是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还没有冒出魔女啦、龙什么的之前的事。

那时候的我,一直都自由自在。不被任何人打扰,讴歌着自由。

唤起风,让火烧得更旺,卷起水流,刨开土地,我随心所欲地生活着。

大家都肯定着我,并将各种事拜托给了自由自在地生活着的我。我的心情很好,而大家也非常有礼貌,于是我便听取了大家的请求。

唤起风,让火烧得更旺,卷起水流,刨开土地,我实现了大家的请求。

然后大家便十分开心。大家纷纷夸赞着我。大家都露出了笑容。

所以我的心情便变得更好了,我听取了大家的请求。虽说偶尔也会因贪恋自由而不去听取人们的愿望,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我没在睡觉就会把力量借给大家。

这段时间里,每当有什么事要拜托我,大家便会带各种各样的东西给我。

蔬菜和动物的肉,闪闪发光的石头,鲜艳靓丽的衣服,大家拿来的都是这类似乎很有『价值』的东西。

我的肚子并不会饿,对石头也没有兴趣,我还有着不需要布头遮盖的毛皮,所以大家拿来的东西并没有令我感到高兴。

不过带东西给我的心意是令我很开心的,于是我也鼓足了干劲。

唤起风,让火烧得更旺,卷起水流,刨开土地,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事。

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能让大家高兴。所以,我不断重复做着这些事。

不过,在这一过程中,大家拜托我的事情中的奇怪请求也增加了。

为了让我实现愿望,大家一直以来都让我按自己的喜好行事。明明之前都让我随意对待风、火、水和土的,现在的他们却开始对我提出要求了。

我喜欢自由,我喜欢随心所欲地生活。

不过我同时也很喜欢被大家夸奖,被大家宠溺。

所以没有办法,我只能实现大家的愿望了。在大家指示的地方,按大家所说地唤起风,让火烧得更旺,卷起水流,刨开土地。

不断这样做之后,大家再度高兴了起来。我心情很好,就允许了这些事。

自那之后,我按照大家的要求来实现他们愿望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多。

在这时,就在这时。就在我习惯了按照大家的吩咐行事的时候。

这次拜托给我的事,就真的很是奇怪了。

不需要风。不需要水。也不需要土。我们想要的是火,大家如此说道。

我讨厌那样。我想要从风开始。风之外的事也想要做。我是自由的。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自由是以风为起点的。

我不愿让这一点被妨碍。我对大家说不要,拒绝了大家。

然后大家便一下子消失了。我,被孤身一人留了下来。

我自由了。终于可以像过去一样与他人毫无牵扯地自由生活了,我这样想着。不过,这样的自由令我感到了寂寞。大家消失不见之后,我感到很寂寞。

于是,我跑到了大家那里去。我对他们说,既然想要火的话我就给他们。

大家很开心。我照大家所说地为他们带去了火焰。

不过不只是火,我还悄悄地唤起了风。我想通过风来让火烧得更旺,而且只有风对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风是我自由的象征。

没有水。没有土。只有风和火。一切都染上了一片赤红。

再次令大家开心之后,我被大家叫了过去,被大家盛情款待了。

不论是食物,舞蹈,还是礼物,我都没什么兴趣。不过大家想要招待我的那份心意感觉并不坏。而且那种不是水的水也很厉害。

喝下去后身体就会变热的水。有股奇怪的味道的水。那种水越喝就会越想喝。

我变得相当愉快,在大家的劝说下喝下了那种水。喝了好多好多之后我犯起了困,我第一次在不是自己巢穴的地方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的手脚都不见了,脑袋正要被斩落。

用来增强火焰的手去哪儿了?用来卷起水旋的尾巴去哪儿了?用来刨开土地的双脚去哪儿了?我的自由,到哪儿去了?

听到了我的声音后,大家带着惊恐的表情发出了怒吼。他们怒吼着。

可就算说我放火烧了他们的国家我也不明白。就算说我用风助长了火势我也不明白。就算对我怒吼着我没有用水和土来扑灭火焰我也不明白。

我的自由哪儿去了?我,为什么要被迁怒?

我告诉大家,希望大家把手脚还给我。可谁都没有听取我的请求。

相对地,我被泼上了那种有着奇怪气味的水。那种令我陷入睡眠的水。

他们在那种水上点了火。我的身体燃烧了起来。好热,好热,好热,我如此叫喊道。

大家都因此而开心。就像曾经对我所做的事感到开心那样,燃烧着的我令大家感到了愉快。

没了增强火焰的手。没了增强水势的尾巴。也没了刨开土地的脚。

——不过,我还有唤起风的脑袋。我还有嘴巴。我还有,牙齿。

把我的自由还给我。把我,还给我。——不要嘲笑我,我要杀了你们。

我的心被一片漆黑所浸染。我,要把除我之外的一切都斩杀殆尽。开心的大家,哭泣的大家,愤怒的大家,我统统都杀掉了。

就算把大家斩杀,斩杀,再斩杀,我想要杀戮的心情还是无法平复。

就算有开心的事,也想要杀掉。就算有悲伤的事,也想要杀掉。就算有生气的事,也想要杀掉。就算有在意的事,也想要杀掉。困了的话,也要杀掉。梦醒了的话,想要杀掉。风吹起来的话,想要杀掉。日落了的话,想要杀掉。

想要杀掉,想要杀掉,想要杀掉,想要杀掉,想要杀掉,想要杀掉,想要杀掉。

我想要杀掉一切。想要杀戮的心情就是我的全部。

我是自由的。所以我想要自由自在地把一切杀掉。统统杀掉。

我是自由的。被我杀掉的大家最后称我为「死神」。

我是自由的。在大家还会对我露出笑容的时候,曾说过我「很美」。

我,自由了。比任何人都要自由。所以,我是『最美的死神』。

——我,是『最美的死神』塞蕾丝缇雅。

——我,是自由的。我想杀掉任何东西。好想要杀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菜月昴感受到了「死亡」。

他通过本能理解到,出现在面前的是引导着浓密「死亡」的存在。

「————」

菜月昴害怕得要命。害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如此吧。不过对菜月昴而言的「死亡」,和对于其他人而言的「死亡」有着不同的意义。

「死亡」应是终结,不过对菜月昴而言,「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

———而是地狱的起点。

「既然穿着这副白色装束,我可以认为你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缇雅吗?」

在宅邸的庭院中央唤起风的同时,白色装束的少女落了地。她的外表和昴认识的那个缇雅无异。依旧是那副容姿,着装也是白色装束——不知为何,她在和雷泽一体化时会显出一身黑色装束,所以分辨起来很简单就是了。

「现在的你是站在哪边的,要是能回答我一下的话我会很高兴的。而且我会根据你的回答……」

「根据我的回答来决定怎么做,你想这么说吧,阿昴」

「———」

名字被她呼唤了。是听惯了的爱称。这种饱含亲近之情的称呼到底是——不,或许她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带着亲切感呼唤也说不定。

被以这样的爱称呼唤,昴眨了眨眼。

「怎么啦,一脸呆相。希望你不要因为我太可爱而看入迷了哦?」

「……我对妻子是一心一意的。如果下一个孩子是女儿的话,那就是一心两意」

「哼!真敢说!而且……大家都聚集到这儿了啊」

诙谐的回答令缇雅嘴角上扬,缇雅慢慢环视了一圈周围为了这场战斗而聚集于此的面孔。对她而言,这里应该也尽是些熟面孔吧。

他们是为了拯救自己而聚集到这里的,这一点缇雅应该也清楚。

「阿赫,还有其他人也是。大晚上跑过来真是辛苦呢。大人们还真是像笨蛋一样」

「被你这样说的话还真是沮丧啊。大人们偶尔也要像笨蛋一样熬夜的」

「嘿,那你们熬的夜……获得了什么成果吗?」

「不如说我们还比较想这样问你呢。缇雅酱,怎么样了?」

听到这问题后,缇雅伸展了一下双臂后轻轻地开合起了手掌。然后,在像猫一样「嗯~」地呻吟了一声的同时。

「……光珠被我拿回来了。我也,取回了我自己。『大精灵塞蕾丝缇雅至此完全复活!』这样的感觉哦」

「完全,复活,可是你……」

若是复原了的话,缇雅就会无法抑制住杀意了。我记得她以前曾这样说过。

不过即便面前的缇雅正在取回被夺走的力量,她也没有发生大家所担心着的暴走。她不还是以前那个稍显强势的少女嘛。

这样看来,缇雅所说的情况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呢。

「别这样啦,阿昴,别抱有些奇怪的期待」

不过缇雅带着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否定了昴这样的希望。昴不禁屏住了呼吸,而缇雅则很没辙似地叹了口气。

「立马就考虑些得意忘形的事情,还真是像男性会做的事呢。不过那是不行的。我说过的吧,能取回光珠都是托你们的福。这一点我很感激」

「既然如此……」

「嗯,谢谢你们——正因为很感激,我才想要杀掉你们」

「————」

让人背脊颤栗的浓厚杀意笼罩了整个宅邸后蔓延到了宅邸领地外,将半个城镇都包覆住了。「死」的气息刺激着肌肤,到了让人感觉视野一瞬间被黑色迷雾所笼罩了的程度。

而这些都是面前伫立着的缇雅所释放出来的。

「这,就是我。这就是塞蕾丝缇雅,只为杀戮而生的大精灵」

「缇、缇雅……这,可是……」

「又要说了吗?又要,对我说那些了吗?」

被杀意所压倒,被恐惧扼住了喉咙,心脏跳动也因其紊乱,即便如此,昴还是试图要劝说她。似乎因此而感到烦躁,缇雅踢了踢地面。

缇雅要是行动起来的话,这就将变成一场总体战了。

不过这算不算得上是总体战都有待商榷。这不就只会变成单方面的虐杀吗。昴感受到的实力差就是如此悬殊。

「这种,奇怪的水……是叫,酒来着?我想起来了。我,很讨厌这个」

「————」

「我以前,曾经被灌下了这个,然后在睡着的时候被砍了头。手脚也被砍掉了。最后我被泼上了这个,被点了火……自那时起,我就一直都想杀戮了」

本来作为攻略底牌的酒,若是缇雅因为讨厌它而暴走的话,大家到底会遭受多么残酷的报复呢,缇雅正对昴等人诉说着对酒的怨恨。

不过,她的脸上却挂着笑容。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憎恨。

就只是真心的笑容与杀意共存着罢了。

「我想把一切都杀戮殆尽。不论是笑容,气愤,哭泣,痛苦,开心,还是甜的,酸的,夜晚,早上,白天,孩子,大人,老人,婴儿,男人,女人,狗,猫,狼」

一切感情,一切感动,一切状况,一切时间,一切对象,一切存在,一切的一切对缇雅来说都和杀戮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想要杀戮。想要把一切都杀掉。我,就是这样的生物」

「既然如此……你,又打算怎么对待我们?」

「————」

对于昴挤出的问题,缇雅静静地释放出了杀意。她仅仅只是注视着昴。仅是这一动作便饱含了杀意。杀意的凝聚物,所有的结论都指向杀戮。

那副样子毫无虚假。缇雅她正准备杀掉昴等人。就算不能杀也要去杀。就算不想杀也会想杀。

「我……」

缇雅想要说什么。满溢着杀意的话语吐露了出来。

克莱茵摆好了架势,赫鲁贝尔将手伸进了怀里,昴静静地握起了拳头。

接着——

「——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病房之中,浓重的热气与生命的冲动卷起了漩涡。

「快生了——!」

「呜、呜呜——!!」

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握住了支撑着自己的、床铺的栏杆。铁质的栏杆吱呀作响,留下了十分清晰的指痕。即便如此,疼痛也未能缓解,也没法装作感觉不到。

内脏快被挤破般的感觉和生不如死的疼痛捶打着她的意识。此般疼痛,雷姆在人生当中都不曾体味过。

「咕,好痛——!」

——不,把持续时间也考虑在内后进行比较的话,这比至今为止品尝到的任何痛楚都要强烈。

即便把意识集中到额头上也没有要长出角来的感觉。这件事,雷姆其实从得知怀孕的时候就已经很清楚了。作为鬼的雷姆,在那一瞬间已经完全死掉了。

就仿佛将自己的全部生命力都灌注给腹中的孩子了一般。

「————」

至今为止给雷姆带来痛苦的同时也为她带来了惠泽。

身为鬼族的一员,雷姆也曾留下过十分痛苦的回忆,就如同向昴倾诉过的一样,自己并没有能够成为一个好孩子。对于父母来说,自己是个不成器的女儿。——而对于姐姐而言,自己直到最后都是个不孝的妹妹。

而相对地,自己也不曾想过自己蒙受的恩惠会如此之大。

每当被疼痛、苦闷,无力所折磨的时候,她便能切身体会到角的存在、鬼的血液与其强大的力量。

在失去了这些之后,自己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些都是惠泽。

身为鬼族、被父母生下来,以及成为姐姐的妹妹。

和昴相遇、结合、怀上孩子,在她将孩子的诞下的一瞬间,她才第一次理解了这些。

雷姆的父母,肯定也是这样将雷姆——

「呜、啊啊!呜——!!」

疼痛的间隔变得越来越短,激烈的疼痛可说已经是连绵不绝地向她袭来了。意识渐行渐远,而每当这时便会被钝痛敲醒,这样的过程循环往复着。

就连竭力鼓励着自己的助产士的声音,雷姆都渐渐听不到了。

「——!?你以为这里是哪儿!还有你这副打扮……」

「————」

奇妙而惊人的气息令雷姆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眼眸被泪水所湿润,在模糊的视野里,拼命照看着雷姆的助产士的身影,并不在。

助产士瘫倒在了病床的脚旁,而相对地,带着一脸认真的表情在旁边注视着雷姆的人是——

「缇雅、大人……?」

「很抱歉在这种时候来打扰呢,雷姆。还有,我之前曾说过是最后一次见你,但那是不对的。现在这次,才是真正的最后了」

在努力撑开的视野之中映照出的缇雅,露出了寂寞的微笑。

这是雷姆也经常会看到的、缇雅的笑容——明明是这样,其中却有着漆黑的妄念在忽隐忽现。

杀意,是杀意。缇雅的笑容中包含着杀意。明明并不是装出来的笑容,却包含着杀意。

「这便是真正的我。所以,我果然是没法和你们呆在一起的。看到你努力的样子,我会想要杀掉你的」

「————」

缇雅的话语中蕴藏着谢意,真心与杀意,一下子就理解了这些。

缇雅的真心和性质,无论如何都没法相容。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和缇雅一起活下去。这就是她的话中之意。

「你,取回了自我呢……」

「……嗯,没错。这都是托阿昴,阿赫的福呢。好想杀掉」

害羞地摆弄着头发,缇雅脸颊泛红的同时将杀意挂在了嘴上。

友人的这副姿态,令雷姆闭上了眼睛。一行泪水滑落了下来。

「缇雅大人,雷姆要当上妈妈了」

「嗯,我知道」

「缇雅大人,雷姆爱着昴君」

「嗯,这我也知道」

「缇雅大人……雷姆,也好喜欢缇雅大人」

「————」

「所以,雷姆,不能和缇雅大人呆在一起」

即便喜爱,也无法陪在身边。无法相容的性质化作了无法逾越的墙壁。

对于雷姆来说,她有着比缇雅更优先的、需要去爱的对象。

「————」

将心情传达出去后,雷姆第一次注意到了缇雅的姿态。穿着白色装束前来的缇雅,她的手臂抱着某人。那是个瘫软无力,没有了呼吸的少女。

是某人的亡骸,是少女的亡骸。这位少女是谁,雷姆大致猜到了——

「这家伙,是被我带走的。这家伙,是由我杀掉的。她是我的另一半,是并不是我的我,因为想要在一起,因为爱着她,所以我杀了她」

「缇雅大人,您是来杀雷姆的吗?」

「因为」

缇雅恢复了原来的姿态,就表示昴成功想到了办法。而这里并没有昴的身影,就只有怀抱着将一切斩杀殆尽的杀意的缇雅跑了回来。

从理论上来考虑的话,这真是令人绝望的状况。

单凭这绝望状况的证据,雷姆就算不停悲叹、哭个没完、摇尾乞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雷姆并没有那样做,她也知道没有那样做的必要。

「因为」

缇雅再次停顿了下来。

乳白色的秀发摇曳着,通透的眼眸中映照出了雷姆,缇雅嘴角上扬。

「——因为我爱着你们,所以不要把你们杀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自宅邸一刻不停地跑了过来,昴在拂晓的同时抵达了医院。

「雷、雷姆,雷姆怎么样了!?」

「她正努力奋战着呢。怎么啦你们,一脸傻相地靠了过来。你们在这儿只会妨碍我们。到等候室去吧。到外面等去!」

对于气喘吁吁地确认着妻子是否安好的昴,老手术师的态度着实冷淡。

话虽如此,这也是没办法的。昴和赫鲁贝尔的疏忽令他们成为了生产现场的闯入者。站在医院的负责人以及监护生产过程的立场上,这对他们的职业意识而言应该是相当忌讳的场面吧。

「不过话说回来,居然要花半天以上……光是生一个孩子就不是简单了事啊」

扑通一声坐到了等候室的椅子里,赫鲁贝尔长长地舒了口气。看到他摆出了休息的姿态,顺势一同跑了过来的克莱茵等人也纷纷坐了下来。基本在庭院里的所有面孔都跑了过来,医院里实在是容纳不下了。

结果超过半数人都跑到了建筑外面去,沿着路躺了下来,等待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昴当然是在建筑里,在等候室之中的。不过他却冷静不下来。

总之他能做的就是匆匆忙忙、焦躁不安地在走廊里踱步了。

「阿昴,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你还是再冷静一点为好吧?」

「……阿赫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抱歉。即便清楚这样很丢人,我还是没法安静地呆着啊,不活动一下的话感觉都快没法呼吸了」

「也是啊。嘛,我也只是说说看而已。嘴上说着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并不是我能理解的呢。你的烦恼是属于你的。我只是不忍看到你这样罢啦」

这话听上去有些不负责任,但他想尽力为昴排解一点紧张感的心意还是令昴很高兴。

不过赫鲁贝尔带给昴的安心感也仅花了数秒便耗尽了,昴再次开始在等候室里走来走去了。赫鲁贝尔露出了苦笑。

「这种时候,男人只能默默守护着了……就算有数次碰巧在场,也只会感到难耐吧」

叼着没有点火的烟管,赫鲁贝尔这次只说了这些便沉默了下来。

昴在内心赞同着他。这种时候,男人也只能保持沉默了。仰望天花板,以一种类似祈祷的心境全心全意地不断许着愿。

那是非常老套的愿望。不过被丢在这种状态中的话,任谁都会许同样的愿望吧。

「拜托了,神明大人佛祖大人我主耶稣耶和华穆罕默德安哥拉曼纽……」

不问善神恶神,就算呼唤恶魔之名也不在乎。

呼唤出自己知道的所有超常存在之名,昴祈祷着。

「——缇雅,拜托了」

而在最后,他向着既非神明亦非大精灵,而是自己友人的名字进行了祈祷。

希望——

「——请你保佑他们母子都能平安无事」

昴刚刚献上祈祷的话语,空气便如同被切割开来一般起了变化。

穿过病房大门,声音——啼哭声,婴儿的初啼声响彻了整个医院。

昴如同弹起来一般抬起了头,赫鲁贝尔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睡着的人们纷纷蹦起,翘首企盼着病房的门被打开的瞬间。

「名字,决定好了吗?」

对着伫立在那里、脑袋时而抬起时而低下的昴,赫鲁贝尔如此问道。

「是、是啊,决定好了。当然了。女孩子的话,就叫丝碧卡」

菜月昴的『昴』是星星的名字。是包含了父母祝愿的名字。以此为参考,昴发誓着要成为不为父母蒙羞的好父亲的同时,以星星的名字为孩子命了名。

病房的门,缓缓地打开了。在门的彼端,是雷姆抱着婴儿的身姿——

「如果是男孩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