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味道』
――在所有一切都看上去七扭八歪的世界中、昴拼死拼活地跑着。
「――――」
疯了。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这句话不停地在脑中重复。
这句话被重复的同时、脑海中闪过的是、在眼前被大兔的尖牙给撕碎的、罗兹瓦尔他最后的瞬间。
他毫不抵抗、轻易地便接受了自己的死、且即使肉体被撕碎也不哼一声、罗兹瓦尔终结了名为自己的存在。
――太异常了。
这不称之为异常、疯癫又称之为何。
只要平行世界的自己能达成目的、那么即使现在的自己死了也无所谓――若这是游戏、那么对于昴而言游戏角色的死或许和此有着相同的意义。
但这是现实。
在现实中、怎么可能把自己的性命托付给名为另一个自己的他人。
在昴眼前被大兔吃光抹净的罗兹瓦尔可是死了啊。并且那个罗兹瓦尔的意识、并不会随着昴『死亡回归』一起回到重新来过的世界。
或许从对『死亡回归』赌上希望这点来看昴也是一样的、但从触及希望所支付的代价的沉重来看、昴与罗兹瓦尔差太多了。
和可以取回代价的昴不同、罗兹瓦尔掷出的代价是拿不回不来的。
「――呜、咕」
跑着跑着、昴突然回想起罗兹瓦尔壮烈的死相被呕吐感折磨。
胃液溢了上来、喉咙泛起烧灼感。但昴却似连去作呕的时间都很浪费般不断地跑着、他为了寻找存活者在『圣域』四下游走。
――地狱又一次在昴面前展开。
『圣域』之雪虽已骤停、但却风鸣不止。
似被冰冷的锉刀削过体肤的疼痛令昴皱眉、他抬头看看周围、可听见四周的风中混着不少鸣叫声。
如锯子般锋利的短牙不断摩擦、发出像是要威吓猎物般的咯吱声逐渐包围整个『圣域』。
大兔正寻求着猎物在『圣域』游荡。
袭击它们的饥饿感、与空腹感是有多么的可怕。
若找不到猎物、它们就似连让尖牙休息的时间都很可惜似得、咬向旁边的同胞来缓解饥饿。这是真正的怪物失败品。
咯吱作响的刺耳磨牙声、与由互相残食造成的临死前惨叫与吃下对方的快哉从四周接连不断地传入耳中、一点点一点点地侵蚀着昴的精神状态。
「――哦哇！」
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大兔从为了将耳边残留的那讨厌的声音挥开、正在摇头的昴头上经过。大兔的上下齿狠狠的咬合在了一起、然而却没能吃到猎物的它在雪上翻过身来发出威吓声。
但随即、与昴并走的琉兹复制体中的一人便从上方一个下劈下去劈碎踩扁了大兔的身体。在发出肉体被挖掘骨头被劈碎的声音后、大兔从口中吐出它小身体里的东西就此丧命。
昴喘着气、看都不看一眼那具尸体便再次开始快跑。琉兹的复制体也为了与开跑的昴并走动起了脚。
身后不远处、其他大兔抵达了刚才被踩扁的大兔的下方。听到那具尸体瞬间便被吃完的声音、破灭之钟在昴的心中越敲越响。
昴身边的琉兹复制体、还剩六人。
在罗兹瓦尔被大兔干掉后、原本有十一人的她们也被消灭得只剩一半了。
被下令『保护昴的人身安全』的她们、有的去迎击大兔的袭击、有的则是挺身而出保护了昴、令她们的身体接续还原成了魔力。
至于为什么会对复制体下达这种以命相护的命令、昴其实已经放弃思考了。
现在他在意的只有待在大圣堂的雷姆的安好、以及留在墓穴的爱蜜莉娅、这之外的事全都被抛在了脑后。
只是这么做、似乎肯定不了自己现在的行动、更守护不了自己的内心。
「大、圣堂……！」
一边被大雪夺去脚力、一边避开密集大兔的道路、昴在『圣域』兜了个大圈子后、抵达了大圣堂。
在没有光源的村中、大圣堂立即便落入了昴的眼中。
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中、只有大圣堂被赤色大火包裹着。
「――为、什么」
昴跪在了雪地上、楞楞地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不断燃烧曼延的火焰使建材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而混在这些声音中、为了吃到大圣堂中的猎物往里跳的大兔、如飞蛾扑火般瞬间便被烧死。
那些家伙会想那样为了进入大圣堂而跃起、就是说明、那里面还有能够填饱它们肚子的东西。
而在那片大火中继续存活就代表着、这么一回事。
「――――」
绝望地看待自己还活着一事、与其被大兔吃掉、倒不如选择自杀、昴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态。不是不能理解、但是、
「即使如此、也会反抗到最后……」
希望他们能够到最后的最后一刻都不放弃生存、这或许是过于无情的想法。
罗兹瓦尔和『圣域』的人都太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了。
忘记自己才是最应该受到这种指责的昴捂脸痛哭。
罗兹瓦尔和昴、都没能成为让绝望的『圣域』居民与阿朗姆村难民、想要反抗到最后一刻的存在。
如果能筑成这等的信赖关系、想必他们也一定不会放弃生存反抗到最后一刻的。――这一切都是昴的责任、昴的罪孽。
「就算、只有雷姆……」
得救了呢、如此给生命价值下定先后的昴可谓是太过傲慢了。
昴在脑中向复制体发出要求回到大圣堂带出雷姆的指示――他向琉兹的代表人格下达指示。然而、却没有任何像是接下了这个指示的反应。
――雷姆在那个熊熊燃烧的大圣堂里。
假使能够逃出、昴也不会天真到认为琉兹能够独自一人保护雷姆从大兔那里逃离。
咬紧牙关。有一股血的味道。
咬紧血的味道与涌上来的苦汁、昴下定了决断。――在这个明知已经不行了的世界里、他好几次都没放弃才总算是到了这个地步。
因此这次、真正应该放弃的时刻来临了。
「――――」
能听到为饥饿的妄念所困的怪物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向这里而来。
这是由于因烧毁的大圣堂而放弃贪图猎物的大兔们、注意到了跪在地上的昴与围在他身边的复制体。
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深叹一口气。
他没有注意到从他面颊上滑下的泪。
「爱蜜莉娅……」
这个世界已经结束了。
就算不结束、昴也会让它结束。
这是一个昴希望能够在一起、能够一起活下去的人、没有一人被拯救的世界――所以至少在临死前、他想要呆在那名怜爱的少女身旁。
「用身体保护我。――等我到了墓穴、你们就可以自由了」
在冷冷的向剩余的六名复制体如此告知后、昴为了从步步紧逼的大兔群那逃走、一步又一步的跑了起来。
察觉到猎物开跑、发出不满之声的大兔们流着哈喇子追逐起昴的足迹。
「――――」
两名复制体立马就狠狠地给差点跳进来的大兔群来上了一击。
造成肉被压扁的声音与惨叫、但之后复制体两便被更多的大兔包围了。
瞬间便被雪白的皮毛包裹倒下的复制体――在受到致命伤后、那小小的身体化作银白色奔流。
威力巨大的最后一击、使咬在她们身上的大兔们被一并卷入魔力爆发、『圣域』的夜空磷光乱舞。
感受到身后的复制体发出了最后的光辉、昴似要把自己抛下的东西挥去般甩了甩头、紧咬牙关、朝着墓穴不断奔跑。
――不断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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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墓穴时、昴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
视界被雪幕笼罩、睫毛似乎也已结冰、明明是这样、从颤抖的唇间呼出白色吐息的昴却对此毫不在意。
迟钝而又沉重的脑中所描绘的、只有那仅此一人的少女。
踏响石造的通道、昴朝深处走去。
『试炼』间、那里有一人、应该有一名被昴哄睡的少女在那等着他。
「――昴？」
来到一片开阔的空间后、一个清澈锐耳的声音呼唤了昴的名字。
看到被声音诱导着进入『试炼』间的昴、原本伫立在此的那人发出了欢喜之音。
「果然是昴！ 真是的、你去哪了啊？ 我会担心的啦」
爱蜜莉娅说话间小跑着向昴而跑去、握住了他的手。
闹着别扭的爱蜜莉娅就这样把昴的手埋入自己的胸口、用柔软的体温包裹着他的手并从下方偷瞄着昴问道、
「……累了吗？」
「是啊……或许有点累……也说不定」
「诶嘿嘿、这样啊。既然这样、那就」
看到老实承认的昴、爱蜜莉娅娇羞地笑了。
随后、她握着昴的手、突然在那坐下。她交叠双腿侧卧在地、同时把由于惯性弯下腰的昴近一步的拉向自己、
「你看、请用吧、昴」
「……膝枕、吗」
「是哦。昴很喜欢我的膝枕吧？ 毕竟你这么说过呢。我有好好记住这些事哦。来、请用吧」
听从在那拍着自己的大腿、自豪而又羞涩的笑着的爱蜜莉娅、昴也在那坐下、顺从她的好意把头搁上柔软的大腿。
搁上的一瞬、短发掠过柔嫩的肌肤、令爱蜜莉娅的喉间发出「嗯～」的一声娇喘、但随即她便熟练地抚摸起昴的头。
「像这样给昴作膝枕、是第几次了呢」
「多少次呢……这大概是、第三次吧。总感觉、我好像总是遍体鳞伤」
「我觉得像这样、用手指玩弄昴的头发和脸也很有趣呢。嘻嘻、看招看招ー」
又是拉刘海、又是用手指戳脸、昴任凭开心的爱蜜莉娅摆弄。
由于心里明白那是她的爱情表现、因此昴完全没有想要把她的手指拿开的念头。
在这个已经结束的世界――他现在、只想沉浸在爱蜜莉娅的爱里。
――毕竟肚里的东西和血都已经流的差不多了。
现在昴的状态、惨到常人会想背过脸去。
背部曾受尖牙光顾、现在恐怕只要撩起衣服就能看见骨头。背上的伤合着被咬了一个大口的大腿一起血流不止、还有为了挡开向自己冲来的大兔时挥出的右手、上面的手指也被咬得只剩大拇指了。
令他拖着朦胧的意识抵达这里的、是他自身过于执着的妄念、和那股快使人冻结般的寒冷促使身体新陈代谢变慢带来的具有嘲讽意味的结果。即使如此、
「昴、你好像比之前轻了点诶？」
「就是稍微挑战了下流血减肥。像是……把底荷扔掉一样、变得越来越轻、那样、的……」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肯定又为了什么人乱来了对吧？ 昴就是这种人嘛。我是很清楚这点、但是……我很担心」
「…………」
「其实呢、我很希望你可以只为我、做这种事。但是呢、那只是我的任性、而且我可能也不想看到、对其他人不闻不顾的昴。……这也是我的任性吧、抱歉」
连珠炮弹般层层叠加话语的爱蜜莉娅、她的声音渐渐远去。
墓穴中和遍布寒气的外面不一样、这里的气温尚还存留着几分正常。造物弄人的是这使昴的新陈代谢回归正常、使得原本变得迟缓的血液也再次开始流淌。
鲜血逐渐染红了石板、不住咳嗽的昴也开始吐血。
溅出的血液、在爱蜜莉娅白嫩的面颊上制造出斑点。然而――、
「那个、昴、你在听吗？ 我有很多很多想和你说的事、也有很多想问你的话。所以、拜托了。在我身边。听我的声音。也让我听听你的、好吗？」
对于溅到脸上的血的触感、爱蜜莉娅毫不在意。
不、应该说她甚至没有注意到这点。紫绀色的瞳孔确实有俯视着、并映射着昴――但是、她并没有接受事实。
从宅邸回到圣域、受到艾尔莎那近于拷问般的残酷暴行时、昴就已经是遍体鳞伤的了。再加上还被加菲尔拖进墓穴、恐怕昴的外表因此更是惨上加惨。
然而爱蜜莉娅却没有注意到昴身上的伤、也没有去在意。
并且现在看到身体各处被大兔吃掉、到处都是缺损的昴也一样。
爱蜜莉娅现在看不到现实。
且关于这点、昴或许也和她一样。
「――――」
昴本该在向爱蜜莉娅传达危机后离开这里。
大兔已经占领墓穴外了、它们肯定不会远离这里、应该会涌进来吧。要成了那样爱蜜莉娅一秒都撑不住。
就像罗兹瓦尔一样、村民在火中选择自杀一样、爱蜜莉娅也逃不过那悲惨的死。
明知如此、昴却没有向爱蜜莉娅传达危机。
因为再过一会便要燃尽的生命――他无法从想要在爱蜜莉娅身旁渡过最后、这种自私的愿望那逃离。
罗兹瓦尔说的话与他壮烈的死、让加菲尔与拉姆死去的懊悔、失去佩特拉与法兰黛莉卡的无常、甚至连雷姆与碧翠丝都没能救下的无力感、这一切都带给了昴沉重的打击。
疼痛、甚至是对死亡的恐惧、这些现在怎么都行了。
――现在他只想一点点的、从这个世界消失。
昴那自暴自弃且自私的愿望会实现。
世界开始变得白浊、意识与魂魄渐渐远去。
四肢脱力、本就没剩多少的肉体感官彻底消失了。
剩下的、被留在那的、只有没注意到消亡的昴的爱蜜莉娅。
「――――」
自己要置爱蜜莉娅而去了吗。
像这样只能依赖昴、失去其他一切可依赖之物的爱蜜莉娅、难道连她唯一能够依赖的昴都要置她而去了吗。
「啊――」
事到如今、才去后悔已经为时已晚。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出不了声、瞳孔中的生气消失了。
爱蜜莉娅却没注意到这点、只是可爱的歪着头看着沉默的昴。
随后她微笑着、慢慢把脸凑近――、
「昴――」
「――――」
向无言的昴、落下了一吻。
――-第一次接吻、有着一股冰冷的『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