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信』


时间是结束了和加菲尔的争执、发现他那具有冲击性的实际年龄也告一段落后,地点是在墓地前。

所有人围在克服了面对过去的【试炼】、和昴等人的隔阂也画上了句号的加菲尔身旁,把脸凑在一起等待着交谈的机会。

【不过话说回来……男人和男人的决斗,一旦变成了大家一拥而上围殴中学小鬼的画面,给人看上去的感觉也不一样了呐。这问题,你们怎么看啊】

【不,虽然咱也被加菲尔的实际年龄吓了一跳,但还是不必把问题想得那么深吧。作为必须所有人齐心协力围殴才能打败的对手,不会因为他实际只有十四岁,就对问题的实质产生什么特别的影响哦】

【就是啊。虽然加菲是个只有十四岁的乳臭未干的小鬼,却有着不能当儿戏看的力量,所以拉姆们围殴的做法没理由被说三道四】

【你们这帮家伙围殴来围殴去的吵死了啊!正好,要不要来再战上一回?啊?老子可是随时都会奉陪的!】

听到昴、奥托、拉姆沆瀣一气的对话,加菲尔唾沫横飞地说道。

实际上,只要回想下他迄今为止的言行,再看看像这样固执己见拔高声音的样子,原来如此,对只有十四岁的事实也不难理解了。

比起这一点,倒不如说,至今都一直把他当成和自己同龄来对待,不可否认,反而加大了解决事态的难度。

【说起来,那你是在几岁的时候闯进前面的墓里接受【试炼】的啊?就是从那时开始在固执的路上越走越远的吧】

【虽然记得并不是很清楚……但大概,是在三四岁的时候。除【试炼】以外,也没什么认真去记过的事了呐】

【说的也是啊。三四岁的话……不正是咱还在把世界当地狱看的时候吗】

【你突然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很沉重的样子,别说了。我可不想听下去】

听到加菲尔对往事的追述,奥托露出了带有阴暗色彩的笑容。

奥托他自己肯定也抱有着各种各样不堪回首的回忆吧,但要现在就把它们深挖出来追究的话到底还是超出能力范围外了。明明就连现在,昴也已经是处在好比双手都被无法抱拢的行李所埋没,甚至还要用上头顶和膝盖才能勉强支撑住的状态中。

【那,我可以听听详细的情况吗?】

结束了一段时间的谈笑风生,爱蜜莉娅带着紧张的神情带头切入了正题。

她的视线是朝着加菲尔,那么问题的本意自然是【有关墓室的试炼】了吧。不过,加菲尔却对这事哼了哼鼻,

【虽说要打听详细的情况呐。但老子和你无论会看到的过去还是跨越的方法都肯定各不相同吧?老子不认为会对你有参考价值】

【嗯,这我明白。我的【试炼】是只属于我自己的。就算向加菲尔你打听也无济于事的】

【——?那样的话,你又到底想要打听什么】

【跨越那里的【试炼】后……不,战胜过去后,有觉得自己有所改变了吗?能接受,改变了的自己吗?】

【…………】

面对爱蜜莉娅的提问,加菲尔眯起眼睛陷入了沉默。

感受着空气中有点紧张的气息,守在一旁注视两人的昴一伙也屏住了呼吸等候回答。

一段时间的沉默。加菲尔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鼻尖,然后又摸了摸额头上白色的伤痕。用像是让手指走起路来的动作,结束了描摹纵贯前额的伤口后,

【应该管这叫有所改变了吗,还是应该说是把失去了的重新取回了呢,老子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要怎么说】

【嗯】

【老子额头上的伤,是老子自己弄出来的。为了消去讨厌的回忆啊】

用手指弹着自己的前额,加菲尔把视线转向旁边——正侧身坐着看着自己的拉姆的方向。听到加菲尔的话,她眨了眨淡红色的眼睛,

【加菲】

【烦死了,什么都不要说。要是你真觉得我已经够惨了的话。只是为了掩藏讨厌的回忆,就把受伤的原因推给别的家伙,觉得那样就好什么的。……要是之后发现,对方其实是知道真相的,却一直都是在迎合自己什么的,反而会让心情坏透的】

像在发牢骚似的加菲尔,拉姆正用总觉得真拿他没办法似的眼神看着他。

虽然刚才对话里的本意没有传达给昴一方,但那是只在那两人间才能通晓的内涵,这一点倒是隐约能明白的。

加菲尔和拉姆之间,有着如家族般温暖的可靠的羁绊,这一点也是。

【总之,不管是夺回了还是改变了,老子都不认为还会和以前一样。因为是被你自己的手改变了。而今后你们又会怎么改变……就拿出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的地方,来给老子看看吧】

【嗯。要是那样就太好了。……你那份期待,我也会努力去回应的】

对露出不快表情的加菲尔,爱蜜莉娅在微笑着的同时用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予以了回应。

昴突然想到,要是只看精神层面的话,那两人其实是同龄。

都是十四岁。

年龄正处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中的少男少女,眼下,不得不把这片场所的未来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即便是昴,也因为还只有十七岁所以没法自高自大,但情况却变得多么像是漫画或动画里描述的那样了啊。

【……就算一直在这里坐着,觉悟也只会钝化的吧】

说着,爱蜜莉娅站了起来,把粘在了腰上的草拍落。

深出一口气,眼神里寄宿着坚强的爱蜜莉娅目不转睛地看向墓地的方位——【试炼】之间。

【要上了吗?】

【嗯,这就上了。……跟上加菲尔,然后赶超给他看】

【办得到嘛?】

【我会努力的。因为,我已经不害怕改变了】

无论昴的问话,还是加菲尔的问话,爱蜜莉娅都点头予以了回应。

昴也站了起来,走到爱蜜莉娅的身边和她并排朝墓地的前方走去。即使无法和她一起进去、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也决定要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出发为止。

【爱蜜莉娅大人】

突然,拉姆从背后叫住了行走中的爱蜜莉娅。

她在驻足回看的爱蜜莉娅的面前行了一礼。捏紧裙子的一角,庄严地,宛如仆人在向主人表达敬意一般地。

【没有什么宛如不宛如的吧。爱蜜莉娅碳就是货真价实的主人】

【唠唠叨叨地很烦人哦,巴鲁斯。请搞清楚,现在不是那样的场合】

听见昴的嘟哝,拉姆厉声叱责道。然后,面对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爱蜜莉娅,像是重新振作起精神似地再次低下了头,

【请恕冒昧。拉姆是真的有在心里想过,爱蜜莉娅大人会不会就此振作不起来了】

【……嗯。我太不中用了,对不起啊】

【是啊,太窝囊了,拉姆都看不下去了】

【喂喂】

对赔礼道歉的爱蜜莉娅,拉姆趁机予以批评。

她不知道,昴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在墓室里对爱蜜莉娅传达那句话啊。别人拼死才得以战胜的困难,她却轻而易举地跨越了,昴边对那样的拉姆嫉妒得咬牙切齿,边把她的话听到最后。

【但是,爱蜜莉娅大人终究还是振作了起来,下定了决心要继续挑战。那是出于挑战心吗,还是说心底里其实还在逃避吗,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

【拉姆,决定过了。爱蜜莉娅大人,是否能展现出挑战【试炼】的身姿。就把拉姆的问题交给那个结果来决定怎么解决吧。您若是在放弃的态度中逃避,拉姆便也顺应世界的走向好了。但是,如果您打算抗争的话——】

说着,拉姆朝昴的方向瞥了一眼。

昴和她话里被隔开的部分具有怎样的联系呢。为什么她这回会帮昴等人一起和加菲尔战斗,莫非那里就有能回答这个问题的答案?

【请一路走好,爱蜜莉娅大人。拉姆等候您的平安凯旋】

庄严肃穆地行了一礼的拉姆,是送别主人时的完美女仆的状态。

听完她送别自己的话语,爱蜜莉娅像是获得了力量般点了点头,露出了明快的表情。

看到那样的爱蜜莉娅,昴抱起手臂点头道,

【按刚才的顺序,奥托要不也来说两句?】

【好像形成了什么非常难办的气氛了啊,这是由卑微的咱来说两句也没问题的场合吗!?这方面你是怎么想的啊!?】

可能奥托也有什么话想说吧,这么考虑的昴向他搭话道,但看起来他并没有准备过比刚才的拉姆更有力的发言。

考虑到现场的情况,还是就这样华丽地收场比较——虽然他是那么想的,

【好的。请说】

【——!】

但爱蜜莉娅并不知道他的苦恼,觉得能获得鼓励的她反倒做好了洗耳恭听的万全的准备。没注意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爱蜜莉娅神色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发言。

面对并没有恶意的爱蜜莉娅的态度,奥托终于一脸放弃地把手搭在了额头上。

【那个啊,爱蜜莉娅大人】

【是】

【其实因为这次的骚乱,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当然这也是有优先投资的意义在里面的,代价本身也是一种已经算在预料范围内了的损失……】

【那个?】

听闻事件和金钱挂上了钩,不精通数字的爱蜜莉娅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看着她那眉头紧锁的美貌,奥托咬了咬嘴唇,【也就是说啊!】,竖起了手指。

【咱是看好爱蜜莉娅大人会茁壮成长的,就接受了这次的损失了。所以,为了将来能把这笔赌注赢回来,您不成功的话咱会很困扰的啊!】【译注:1】

【……可是,我想我已经不会再长个子了。肉的话,倒是吃了就会长的】

【别用那种会让我家宝贝天使费解的说法啊。其次,我觉得爱蜜莉娅碳现在的身材就已经是黄金比例了,所以就这样保持下去就好了哦。现在就是最可爱的】

从头到脚,昴都觉得爱蜜莉娅现在的状态就是最好的。

当然,无论她急剧变胖还是急剧变瘦,即便发生那样的状况,昴也还是会爱着她的。

总之,昴的那般感慨先暂且不提,就在奥托发现自己话里的意图没有正确传达给爱蜜莉娅,而一阵张口结舌手忙脚乱的样子后,

【……请平安无事地归来。咱会为您加油的】

【嗯,我明白了。奥托君,也谢谢你给了我各种各样的帮助】

听到奥托以一种实在无可厚非的形式总结完了发言,爱蜜莉娅强有力地点了点头予以了回应。

面对垂头丧气的奥托,加菲尔像是安慰似地戳了戳他,昴和爱蜜莉娅把这一幕收进眼里,随后便重新面朝墓地的前方。

夜幕已经降临,【圣域】已然迎来能够顺利开展【试炼】的时间了。

爱蜜莉娅像是要下定决心似地,做起了最后一次的反复深呼吸。昴一边用侧眼看着,一边斟酌着该用怎样的话语为她送行,就在这么思来想去的时候,

【呐,昴】

【嗯?】

【关于墓室里的事……】

是对【试炼】有什么不安吗?

昴这么想着,静候爱蜜莉娅继续往下说。然而,爱蜜莉娅却迟迟没能把下一句话说出口,只是以一副不安的表情时不时瞥向昴。

只见她的脸颊,不知为何隐隐约约地红了。

【爱蜜莉娅?】

【所、所以说,是关于墓室里的事啦】

【墓室里的事……啊,难道不是指这之后,而是之前?】

【是啊。真是的】

这不是当然的嘛,像是这么说的爱蜜莉娅鼓起了脸颊,但昴还是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因刚才的对话而被责怪。

谁会想得到,接下来就要挑战墓室里的【试炼】的爱蜜莉娅,竟还会去在意过去而不是未来的事啊?一会儿未来一会儿过去的,考虑到在墓室里等候挑战的【试炼】是【过去】,时间也好像要变得模糊了。

尽管如此,虽然因干劲和那之后发生的诸多壮烈的事件而一时忘在了脑后,但现在回想起来,昴在墓室里所干下的,实在是连自己都会羞愧得满脸通红的行为。

和爱蜜莉娅发生争吵、漫骂,蛮不讲理地说出爱她,咬住她的嘴唇夺去她的初吻——就算那是积蓄已久的第五次轮回的郁愤的爆发,也不能作为借口。

爱蜜莉娅仍耿耿于怀的,恐怕也是那件事吧。

虽然看那雪白的肌肤泛出一抹朱红也着实是件愉快的事,但因为昴也无法保持从容,所以不是看得入迷的时候。

【在墓室里,那个,昴和我……那个了,对吧?】

【啊、啊啊……嗯,是啊】

【所以说那个,事情变得相当不得了了呢。但是因为是非常重要的事……等【试炼】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事都解决完了以后,再好好地聊一聊吧?】

脑子里早已经乱成一团糟了,昴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只能二话不说地对爱蜜莉娅的提议点了点头。

对昴来说是第一次,对爱蜜莉娅来说肯定也是第一次。由于彼此的心情都已相互碰撞,不得不重新磨合的事像山一样多。而昴这边还有着,不得不在一边找借口的同时采取点什么行动的【雷姆】的问题。

话虽如此,

【啊,竟还能考虑之后的事,很从容呢,爱蜜莉娅碳】

【从容,吗。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哦?】

【但是,能虚张声势也是一种游刃有余的表现哦。肯定会一帆风顺的。打个赌也行哦】

看到翘起大拇指露出闪闪发光的牙齿的昴,爱蜜莉娅像是觉得不可思议似地侧过了头。

【打赌什么的,要赌什么?】

【赌我和爱蜜莉娅碳的约会权】

【那,如果昴赢了要怎么办,如果我赢了又要怎么办呢?】

【要是我赢了,就能和爱蜜莉娅碳约会,要是爱蜜莉娅碳赢了,就能和我约会】

听到昴的俏皮话,爱蜜莉娅不禁笑了出来,两人就那样相视而笑了一阵子。

看样子,爱蜜莉娅的心里已经真的没有紧张和不安了。

【我赌,我能够突破【试炼】】

【那,我就赌爱蜜莉娅能突破【试炼】】

【要是两个人都赢了呢?】

【那就约会两次】

【是是】

爱蜜莉娅就像往常一样,敷衍听过了昴的套路化的说辞。

然后一个转身,就向前走了出去。昴边目送着她的银发在夜风中飘舞、在星光下闪闪发亮的样子,边挥起了手。

【一路走好。要小心男子和汽车哦】

【别再说傻话啦】

伴随着苦笑,爱蜜莉娅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墓所里。

没有光源的石砌通道,一眨眼就把吞没在内了的爱蜜莉娅藏进了黑暗里,从昴的视野里夺去了。

这下,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为爱蜜莉娅去做的事了。

之后的事,就全是只能靠爱蜜莉娅自己一个人去解决突破的问题了。

【别摆出那么忐忑不安的样子啊,大将。作为男人很没面子哦】

【你那种特有的表达方式,一想到只有中学两年级,就总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啊。毕竟我也经历过像你那样的时期啊】

正当昴送走了爱蜜莉娅、心情还无法平静的时候,加菲尔从旁边走了过来,发出了劝诫。昴对他的话耸了耸肩,随后加菲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拍了拍手,

【对了,大将。先前打架的时候,大将用来把老子打飞了的那个,到底是啥啊?】

【是说Invisible・Providence吗?】

【in……什么来着?】

【Invisible・Providence哦。也就是【不可视之神之意志】。很帅吧】

【啊,简直帅呆酷毙了呐】

对昴的话情投意合的加菲尔。

称它为【不可视之手】的话风评到底还是太差了,今后就使用Invisible・Providence的叫法吧。不管怎样,加菲尔想问的应该不只是技能的名字而已吧?

【和魔法……不同吧?不知为何,总感觉气氛不太一样】

【硬要大致区分的话,我也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啊。不过,属于邪门歪道倒是毋庸置疑的。就算你想模仿也模仿不了的哦】

【才不会模仿呢。从看不见的地方打过来什么的太卑鄙了啊】

【竟、竟敢说我卑鄙,你这混蛋……!】

昴本以为加菲尔在Invisible・Providence的厉害之处上和自己有着共通的认识,没想到却在意料之外的地方被他拆了台,不由对此感到愤慨。

对昴的回答,加菲尔则【抱歉抱歉】地以一副明显没有反省的样子予以了回应,之后就再没继续深究了。恐怕,是察觉到了吧。作为邪门歪道的这个,不是以人类之躯可以涉足的领域里的东西。

【……不过,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因果啊】

Invisible・Providence——毫无疑问,这是贝特鲁吉乌斯的【不可视之手】。虽然威力相差甚远,能使出的手臂也只有一条,但感觉就是那个没错。

为什么昴身上会寄宿着和不祥的狂人相同的力量呢?答案,是否和艾姬多娜所说过的【魔女因子】什么的有关?

魔女因子,从字面上来看确实不是什么友好的东西,记得贝特鲁吉乌斯好像也说过同样的单词。并且,昴用了类似【不可视之手】的东西的经历,先前的战斗也并不是第一次。在之前的轮回里,为了避开巨虎化了的加菲尔的猛冲,也曾有过无意识地使用过的感觉。

也就是说,魔女因子正在昴的体内稳步而顺利地扎根。

昴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没法使用纱幕了。由于被接二连三地过度使用,长时间损耗了的魔力之门彻底失去了它的功能。好像原本就没有的和魔法世界的联系,现在已经什么也没法感觉到了。

失去了满怀憧憬的魔法之力,取而代之地却出现了邪门歪道的力量,这实在是够讽刺的。

但是,即便如此——。

【也总比落到一件像是底牌一样的手段也没有的地步要好得多,吗。虽说用法上似乎还有些微妙……】

无论怎样,自己缺乏战斗的手段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

只能绞尽脑汁卖弄小聪明,靠借助周围人的力量在死里求生。

昴所要挑战的世界之壁,依旧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高度。

【啊——,说起来啊,大将】

【什么啊。话说,你那个大将的叫法我还没习惯呢】

【马上就会习惯的吧。比起这个,有件事不得不向你道歉啊】

加菲尔虽拒绝改换称呼,却摆出了一副难能可贵的态度,挑起眼睛向昴看了过来。刚才的爱蜜莉娅也是这样,昴不禁苦笑,不要一个接一个地都跑过来说有话想说啊。

于是耸了耸肩催促加菲尔往下说,只见他摸着额上的伤痕,

【老子,刚才不是到墓里去了嘛。所以,【试炼】之间也进去了哦】

【哦哦,说起来确实是那样啊】

【所以啊,不小心看到了。——大将的,那什么。拼命努力的结果】

听到加菲尔那似乎难以启齿的发言,昴一瞬间皱起了眉,但随后就意识到了他在指什么,顿时睁大了眼睛。

紧接着,惊恐中的昴的耳朵就被染成了一片通红。

被看见了。被看见了被看见了,被看见了!

【老、老子可不是故意的啊?但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有那种事……】

【烦、烦死了!快忘掉!你这,该死……我都忘了!毕竟……毕竟,你会到墓里去的展开什么的,我完全没有想过啊!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啊啊,可恶!】

昴双手抱头,来来回回地晃起了发烫的脑袋。

以一副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的加菲尔,现在显得是那么的可恨。说不定,现在那副表情比互相殴打那时的样子还要可憎。

【快忘掉!我就只有这一个要求!好了,谈话就到此为止!结束!】

【啊,明白了。……不过,老子在看到那个的时候就在想了啊。看样子大将还真是个没有底限的大蠢蛋啊……没有让你死掉真是太好了啊】

【我不是说了已经结束了吗,你是听不懂话的小鬼头吗!?啊!没错就是个小鬼头!】

即便被喊作小鬼,但只要加菲尔还握有昴的把柄就还是他占上风。只见他对昴那不服输似的喊声一笑了之,随后便走下了墓地的台阶。

追赶着那道返回广场上等待的众人中去的背影,昴一边祝爱蜜莉娅好运,一边心想着,干脆,要是她没发现自己留下的【加油声】就好了。

因为,那件亲手完成的作品,若是没第一个传达给当事人的话就失去它原有的意义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而昴的那般祈求终究还是化为了徒劳,没有奏效。

【到了……】

爱蜜莉娅穿过石砌的通道,抵达了将要进行【试炼】的小房间。

在昏暗潮湿的空气里,她扶着隐隐发光的墙壁,边走边把视线转向小房间深处的石门。门紧锁,多半是【试炼】被突破后才会打开的构造吧。加菲尔没有穿过它就返回了。那么,自己就。

【必须要加油,到门里去】

在那深处,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并不清楚。

只是,已经从【魔女】之口得知,【试炼】并不止一个,而是有多个存在。

一想起开展【试炼】的魔女的事,爱蜜莉娅心里就有一种痛痒难耐的感情蔓延开来。那是因为,那名雪白的魔女对自己——。

【咦……?】

正当爱蜜莉娅想着心事,视线徘徊、飘忽不定时,突然发现了小房间的违和感。

之前在墓室里抱着膝盖、坐等夜晚降临时,爱蜜莉娅充其量只是待在了通道里,并没有踏进这个小房间。因此,她上一次看见这里的样子,还是在昨天的昨天,也就是两天前的时候。

只不过两天的时间里,就有什么变化产生了。

而就在思索着那个什么究竟是什么的期间,爱蜜莉娅找到了违和感的答案。

【这是……】

确认了手指触摸过的墙壁后,爱蜜莉娅发出了呢喃。

开始习惯黑暗了的绀紫色的眼睛,把位于暗处的那个变化清晰地描绘了出来。

那是——。

【……昴这个,笨蛋】

爱蜜莉娅不禁,用含笑的语气说出了那么一句话。

因为事实就是那样。只要看到这个,就会忍不住那么想、那么说。

【真的是,笨蛋啊】

和话的内容相反,说出它的爱蜜莉娅的表情柔和而充满了慈爱。在触摸过的墙壁,以及眼前的墙壁、小房间的一整面墙壁上所产生的变化。

——被雕刻着。不仅有图案,还有文字。它们削去了墙壁,形成了大幅扭曲的样子。

被描绘在那里的大猫,是曾见过了好几次变形版的帕克的画。好几幅那样的画都在同一面墙上刻着,并且还有文字围绕在旁。

写得很难看,就好像小孩子乱涂乱写出来一般的伊文字,却无疑正是那名少年为爱蜜莉娅着想而拼命努力过了的证据。

【加油!是你的话就一定能做到的!】【我和帕克都在为你助威,没问题的!】【我喜欢的女孩子可是超强的!所以拿出你的自信来!】【等这件事结束了就去约会吧,约会!】【大干一场给他们瞧瞧吧!爱蜜莉娅!】【谁也没对我们抱有期待。还有什么,比一口气扭转这种局势还要有趣的状况吗?!】【最喜欢你了!所以我相信你!】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昴这个,大笨蛋】

明明接下去就不得不挑战【试炼】了,明明残忍的痛苦的回忆都在严阵以待,却还假装出一副声援的样子想要把人弄哭,真是何等过分的人啊。

事到如今,理解了。

终于有所领悟和明白了。

爱蜜莉娅到访这里时隔了2天。这些画也好,文字也好,刻上去的机会都只有一天。

时间对昴来说是有的,他曾离开过爱蜜莉娅的身边,并且也唯独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他执意不肯说。

【——嗯。说的没错啊。就让我们一起大闹一场给他们瞧瞧吧,昴】

仿佛很爱惜似地用手指触碰着文字,爱蜜莉娅向被刻下的话语作出了回应。

下一个瞬间,世界的轮廓就伴随着意识被牵引向假寐的感觉,模糊了起来。

【试炼】来临了。

曾那般恐惧过的过去,向自己袭来了。

——然而,爱蜜莉娅的唇间,却始终洋溢着微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打破约定刻写了情书,却先被别的家伙看到了什么的……啊啊我要不行了……】

【太夸张了吧……】

围拢着大受打击、久久不能恢复过来的昴,加菲尔等人各自露出了无语的表情。

话虽如此,众人也只能就这样等候爱蜜莉娅出来了。若说是相信着而等待,倒也听起来不错,但对除此以外便无能为力了的等待方来说,也同样是一段试炼的时间。

【考虑到加菲尔的时候是花了一小时左右……所以认为爱蜜莉娅也要花上同样长的时间会比较好吗】

【要是成功了的话,确实就会是那样的吧……呀!?而要是啊呀!?】

口无遮拦地插嘴进来的奥托,作为说错了话的报应,挨了几发拉姆的肘击。接着,看到被拉姆戳了的他,因嫉妒而板起脸来的加菲尔又弹了他的额头。

向后仰去的奥托摔倒在了地面上,但谁都没有理他。

【说起来,我还有事想要请问加菲尔和琉兹婆婆】

【对老身和加小子,有事想问?】

看上去似乎有些不愉快地站着的琉兹,听到昴的话后抬起了头。

一大早就隐去了行踪的她,没想到后来却加入了要打倒加菲尔的昴等人的计划。看起来她对那样的自己该如何面对加菲尔仍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从刚才起,祖孙两人的对话就显得很不自然。

尽管如此,也只有琉兹单方面仍心存芥蒂,再加上加菲尔也已然和过去做出了了断,他对她已丝毫没怀有憎恶之类的感情了。

【没错。有事想问。话是这么说,不过,就算问现在的琉兹婆婆,那是不是您所知道的内容也很难说啊】

所谓现在的,也即是指θ,不知向她打听,她是否知道,这样的意思。

α、β、θ、Σ,作为有四个人格统一存在的【圣域】代表者的琉兹。在解决加菲尔的问题的同时,琉兹所抱有的对【圣域】的解放是赞成还是反对的问题,昴也想要一并解决,为此,有必要确认她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还有好几个没有想通的疑点。

【加菲尔,你现在是赞成解放【圣域】的吧?】

【大将,说是赞成还是稍微有点不同啊。老子,输给了大将你们。所以,不会再妨碍想要解放【圣域】的大将们的行动了。作为结果,要为了不让将要改变的【圣域】的大家受苦而行动……这便是,现在的老子所身处的位置】

【是吗,是那个立场啊】

【啊?】

竖起手指,昴制止了加菲尔的主张。

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的加菲尔,以及听着他说话的周围的众人。谁也,没觉得他的发言有违和感吗?反倒是昴不安了起来。

【说到底,你在我们刚来到这个【圣域】的时候,立场就既不是赞成也不是反对而是类似中立一样的……有说过和刚才一样的话的吧?】

【……那时是因为老子觉得,要是被大将们知道了老子是站在哪边的,就会被警戒的啊】

【但是,没多久就反而是你对我们露出警戒了。与其说是我们搞砸了,不如说是恰恰踩到老虎的尾巴了也说不定,是什么让你的心境产生了那么大的变化啊?】

实在是很不可思议。

至少,在爱蜜莉娅接受【试炼】的第一天,直到接受【试炼】时,加菲尔都应该也还是在表面上友好地接触昴一行人的。

那样的他露出敌意,毫无疑问是在【试炼】失败的那个夜晚。以昴身上飘出的魔女的瘴气为理由,加菲尔发出了敌对的宣言。

但是,事实已经证明,加菲尔的鼻子其实是无法闻到昴身上的那个什么魔女的瘴气的。察觉到包围昴的瘴气的另有人在,而加菲尔说到底正是在被迫听说了那件事后才选择了敌对。

而那个把瘴气的事告诉了加菲尔,并使他产生敌对的人正是——。

【反对解放【圣域】的琉兹婆婆,我是这么推测的】

【…………】

俯视着沉默不语的琉兹,昴在抱起的胳膊上竖起了手指。

位于这个场所的琉兹是θ——也就是根据昴的认识来看,应该是唯一的一名一直以来都反对【圣域】解放的琉兹的复制体。

既然α和β都是赞成派、Σ是中立派,那么θ就是在【试炼】的过程中知晓真正的琉兹・梅艾尔的过去、从而把【圣域】的解放视作了危险的存在。如果能证实刚才的推论的话,就很难想象促使了加菲尔的心境变化的是θ以外的人了。

听着昴的那段推论,加菲尔板着脸点了点头。

【正如大将所说。老子是从婆婆那儿听说……】

【那是斯小子想法有误。那种事老身可没对加小子……】

打算回应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然而它们却想要一起论述截然相反的意见。

在困惑得皱起了眉头的昴的面前,加菲尔和琉兹面面相觑了起来。加菲尔嘴一张一合地,指着哑口无言的琉兹说道。

【在、在说什么呢。婆婆你不是在那位小姐接受【试炼】的第一天晚上对我说过的吗?大将身上有魔女的气味。还说半魔的小姐也是,那两人都是魔女的使徒不是吗……所以,老子才】

【那种话,老身有说……?不,确实老身有注意到围在斯小子身上的瘴气,也不是没想过爱蜜莉娅大人的来历……但和你说的是两码事。老身始终都是按罗小子所设想的计划作出判断的……】

【等等!等等,停!刚才,琉兹婆婆说了吧。说你不知道】

琉兹用否定回应了加菲尔的话。

对此加菲尔正显出一副难以置信般的表情,但既然话是从琉兹口中亲自说出来的,那事实就是如此了。

因为这个【圣域】的居民,在【圣域】里是有着【无法说谎】的契约的。

【姑且不论本人没认识到是在说谎的情况,至少琉兹婆婆要是对自己的行动断言【没做过】,就不会是假话】

【但是,老子确实!】

【我并不是在怀疑你啊。……只是排除了琉兹婆婆能对你说谎的事实。琉兹婆婆,刚才的发言,是全体琉兹婆婆共同的意见吧?】

听到昴带有确认的询问,琉兹在脸色变得苍白的同时点了点头。

肯定了这一点也就是说,和琉兹α、β、θ、Σ无关,曾教唆加菲尔使他改变主意的不是【琉兹】,这么一回事。

但是,加菲尔却又断言,促使自己的心境发生了变化的确实是【琉兹】。

【————】

昴抬起头,看向加菲尔的脸。

只见他边摇头边用力咬着牙齿、发出着声音,从那样的表情上看不出是在撒谎的样子。说到底,他就不是会撒谎的性格。

而在长久形成的名为【圣域的结界】的伪装被剥去了的现在,这一点就更为明显了。

【拉姆】

【……先说好,像易容一样的魔法可是不存在的哦。就算是罗兹瓦尔大人,也是没法做出那样的行为的】

【那,在你看来这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昴的提问,拉姆没有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矛盾问题的答案。但是,昴确信这多半是【罗兹瓦尔所铺设的陷阱】。倒不如说,没有其他的可能了。

【虽说我也是很想在这里等爱蜜莉娅出来的啊……】

爱蜜莉娅进墓后才只过了十分钟。当她突破【试炼】从墓里出来的时候,昴是想要第一个摊开双手迎接她的。想要祝福她。

但是——。

【还是去找罗兹瓦尔当面问个清楚吧。那家伙还在不死心地搞什么把戏,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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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的世界里醒来,能否叫作意识的觉醒,爱蜜莉娅并不清楚。

本应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在的石砌的小房间。被从那个【试炼】之间解放出来了的爱蜜莉娅的身体,现在正处在令人怀念的森林中。

环绕四周的高大的树木,清爽的凉风,还有脚底感受到的温暖的大地。

种种记忆在脑海里回闪而过。

随着【试炼】时间的流逝将会看到的,白色森林的雪景。

那片景象,现在还没有开始上演。

森林里还没有下雪,绿意正柔和地欢迎着只有意识的爱蜜莉娅的归来。

然后,

【呀。这几天的客人还真是络绎不绝呢】

正当爱蜜莉娅屏息凝神、确认着自身的所在时,那个声音传了过来。

因爱蜜莉娅的到访,梦的世界才得以形成。在这片直到刚才为止都本应连存在也不曾有过的记忆的景色中,却有个简直就像是理所当然地存在于那里的站在树荫里的人物。

从头到脚都是一身黑的打扮,头发和肌肤宛如散落的雪花一般纯白的少女。

仿佛只用这两种颜色,就以最明快的效果探究出了美的真髓的清丽的魔女。

掌管【试炼】,给爱蜜莉娅看她的过去的墓地的主人——【强欲魔女】艾姬多娜。

魔女借助倚靠着的树干站了起来,对爱蜜莉娅侧过了头。

爱蜜莉娅也从正面盯了回去,倒吸了一口气。

【真的是,络绎不绝啊。既有值得欢迎的客人——也有并非如此,不请自来的客人】

【…………】

【明明出了那么大的丑,亏你还敢厚脸皮地回来这里啊。这恬不知耻和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程度,实在是连【咱】也为之震惊了啊】

盯着爱蜜莉娅看的魔女,用交织着恶意和侮蔑的话语向前者无情地施以了打击。

冷若冰霜的漆黑的眼睛,和总是温柔地注视爱蜜莉娅的乌黑的眼瞳毫无可似之处。正因为是迄今为止都在不讲理地沐浴繁多的恶意中一路走来的爱蜜莉娅,所以能够明白。

这是,和爱蜜莉娅已知的种种完全不在同一个次元水平上的恶意。

迄今为止爱蜜莉娅所遭受过的恶意,是被投向名为【银发的半精灵】的假想偶像的没来由的利刃。

但是,眼前这名魔女投给自己的恶意却和它截然迥异。

这不是针对【银发的半精灵】,而是针对【爱蜜莉娅】的绝对的敌意。

【哪怕会遇到挫折、哭个没完,也只要能对会上自己的男人投怀送抱就当没事发生的臭婊子。左一次右一次,亵渎玷污只有【咱】的世界的贱货。一而再再而三,爱上被他所原谅的自己的不要脸又伤风败俗的东西。——这么说如何啊,魔女丫头】【译注:2】

【…………】

几天前,爱蜜莉娅的内心就是被这样充满暴力的叱责的话语给搅乱了。

虽然并没有因为这点恶意就屈服而放弃【试炼】,但无疑就是以此为开端,内心出现了损耗,从而失去了面对过去时的抵抗力。

魔女,既不希望爱蜜莉娅接受【试炼】,也不希望她跨越它。

魔女对爱蜜莉娅会突破【试炼】什么的,从没有在期待。

『谁也没对我们抱有期待。还有什么,比一口气扭转这种局面还要有趣的状况吗?』

原来如此,真的是彻头彻尾和昴所说的一样。

所以,爱蜜莉娅举起手,竖起手指,直指向天。

就像在叱责炮轰对手的时候,在振作出心中的勇气的时候,菜月・昴会做的那样。

【我的名字就只是爱蜜莉娅。是出生于艾利奥尔大森林的,冰结的魔女】

爱蜜莉娅知道,就在自己报上名号的瞬间,魔女露出了扫兴的神情。

于是一边心情畅快地想着这件事,一边把指向天际的手指对准魔女。

【我是不会向同为魔女的恶意低头的。因为,我是个让人觉得麻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