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的理由』


在发现抱膝蹲坐的爱蜜莉娅的那一刻,昴的心头浮现出一股不和时宜的安心感。

其一是因为找到了爱蜜莉娅,其二是因为爱蜜莉娅的确就在这里。

确信着不会在此外之地,希望着她会在这里的愿望,现在这二者都得以实现,盘卷在胃的深处的负重感也总算是落了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有好好思考过呢,爱蜜莉娅碳。」

「…………」

「在这里的话,的确可以把自己关起来不被任何人发现。而且本来能进入的人很有限。在他们之中也有想聚在一起不想进来的呐。」

至少——除了爱蜜莉娅之外能够进入艾姬多娜之墓的人有三个。

一个拒绝『试炼』并对墓地见而生厌、一个看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过去于是把『圣域』的未来委托给他人、最后一人在『试炼』途中让魔女不快并被取消了资格。

这之外的拥有资格的家伙们,因为受到严格的限制守在墓地之外进不来。

真可谓,一个潜藏着非爱蜜莉娅者勿进意识的地方。

对于昴那坦率的表达着对自己赞赏之情的语句,爱蜜莉娅没有回答。

她仍然缩成小小的一团,沉默地抬头仰视着昴。

「——能坐在你旁边吗?站着的话,说实在的已经很累了。」

「…………」

「在我的家乡不说话表示默认。那么,我失礼了。」

沐浴在注视的视线里,昴堂堂正正的弯腰挪到爱蜜莉娅旁边。

两拳之宽,自然的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这已经是昴的心脏与勇气的所能承受的极限。如果还想要进一步拉近的话,就必须得先用态度和话语来缩短心灵之间的距离。

现在很清楚,两人的思念之间的距离还远远大于一拳之宽。

「——」

「——」

就这样坐在彼此身侧,一时相顾无言。

昴耐心的等待着爱蜜莉娅开口,爱蜜莉娅注视着坐在身旁昴的侧脸,几度翕动唇瓣踌躇不安着。

「昴你……」

「——」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非要说为什么的话,还挺困难的。我一直在考虑爱蜜莉娅碳的事情,因此完美的寻得了爱蜜莉娅的所在之地,的感觉吧。」

这感觉还是件无上光荣的事。

至少在这个『圣域』之中,自己是最会思考爱蜜莉娅的事、最能正确的推测她的心情的人。

不过,如果真正意义上亲身体会到爱蜜莉娅的感受的话,也就不会像这样在墓地中交谈了。

对于昴的回答,爱蜜莉娅睁大了双眼。

然后,仿佛得到了和自己想要听到的回答很不一样的答案般摇着头。

「不对,不是这样,昴。不是问为什么你过来了……要怎么样才……这个地方,不是无资格的人进不来的吗?」

「爱蜜莉娅才是,不记得了吗?最初那天,我为了把倒在里面的爱蜜莉娅碳带出来而进入了墓地。虽然我也像罗兹瓦尔一样被魔女厌弃着,仅仅是进来就感觉身体要爆炸了。可我却不只有那种程度啊。我可不是连电梯到达前的漂浮感那种程度都无法忍耐的水平啊。」

「……是,这样啊」

没有人能够进入,这种打算因为一时疏忽而事与愿违。然后,她看向依旧被呕吐感袭击着的昴的目光充满担忧。

拼命的整理自己心中复杂的思绪,即使的在这种场合仍然在体谅他人的地方,太过于坚强,可爱的让人心疼。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

比起沉默无言,喋喋不休的喧闹反而让气氛更加轻松。

也许是在交谈中察觉到这一点,爱蜜莉娅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昴,郑重其事的问道。

疑念、求知念,以及难以处理的复杂之物尽包含在这句话中.

敷衍了事般的求知念想,以及疑神疑鬼的疑念。无论哪一个,作为爱蜜莉娅所展现之物而言都是无比罕见的。――或者,是因为昴第一次发现也说不定。

「……昴?」

「啊啊,抱歉抱歉。一直在思考我认为你会在这的理由,是因为那个吧,对爱蜜莉娅碳的事我了如指掌之类的,像这样的吧。」

「骗人。」

这并不是在说笑,而是完全将轻率的态度的清除至一点不剩。

爱蜜莉娅将下巴搁在立着的双膝间,歪着头看着昴。那双紫瞳中摇摆不定的情感,那份至极迷乱似乎已为之吞没。

(为了隐藏)那仿佛害怕被他人察觉般的情感,爱蜜莉娅移开了视线,宛如不想被昴看到那样嘟起了唇。

「就算你那么说,也没法敷衍了事――因为就连我,都不是很懂我自己的事情。昴却非常明白什么的,那种事怎么可能。」

「可是出人意料的,我却看不清自己的事情。 明明那些连自己的周边都能一分不差的看清楚的人的数量也相当可观呢。」

也不是说自己有着切身的体会。可这种事在过去总是频频发生。

自己是何等的乱来一气粗暴鲁莽反应迟钝,被热血冲昏头脑的时候不懂得回头的事情也不少。好几次直到被他人指出,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这一点。

曾经,昴也曾像这样,被谁从口中第一次指出(自己的问题所在)。

「对于爱蜜莉娅是否在这里,我一半相信着,另一半则是希望着。」

「一半、另一半……」

「在村落里东奔西走,因为感觉没办法轻易找到,比起爱蜜莉娅碳去了什么地方,我更加拼命的思考为什么爱蜜莉娅会走这一点。然后,就想到了这里。既然找到了,我也就安心了。

「……安心了,只有这样?」

「嗯?」

看着安心地放松唇角的昴,爱蜜莉娅发问道。

对着那安静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昴挑起眉头,她一动不动的盯着昴,恍若要窥视至他的眼瞳深处。

「在这里找到了我,只是安心了吗?……不会,感到生气吗?」

「什么嘛,爱蜜莉娅碳。难不成,你一直害怕我会生气吗?」

对于爱蜜莉娅惶恐不安的态度,昴几乎要忍不住笑了出来。

没有告知去处就跑开玩消失,巧妙地在她在的地方找到她的结果,就与害怕被斥责的孩子的行为并无分别。

在知道了她的实际年龄和她的精神年龄的情况下虽然多少能理解,但这却也是同至今为止的她的举止不相称的。

然而,昴也并没有特别的去在意那个违和感,他在一旁摇着头。

「并没有生气哟。虽然很着急,说实话超级慌张了,但我没有生气哦。 包括在这能够找到你这件事,我都觉得真是太好了。」

「……这样啊」

对于消失了的爱蜜莉娅,昴所抱有的情感与恼怒不同。

相反如果感受到了愤怒,那就会无法预测到爱蜜莉娅不知所措时的行动。(存疑,原句それはエミリアが思い余った行动に出てしまう)不过那是对于忽略了那个征兆的昴而言。

所有事前准备都将会付诸东流的焦躁感,在找到了她带来的无限安心的面前,也全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所以说,爱蜜莉娅的烦恼太过于杞人忧天了。本来,打算这样回答的。

「不会,生气啊」

明明是这么打算的,可爱蜜莉娅的嘟囔传入耳中,却完全无法教人放心。

「——爱蜜莉娅?」

「昴,不会对我,生气啊。——连生气,都不肯呢。」

微小的、嘶哑的声音,在颤抖着。

讶异的昴拧起眉头的时候,察觉到不对已经晚了。

向着下面,咬着双唇的爱蜜莉娅睁大双眸。

那双眼瞳中噙满着泪珠,就像是为了维持着不让它掉下来的样子。

「为什么,不肯生气呢?」

「爱蜜莉——」

「我,擅自做了任性的事吧? 做了令人困扰的事吧。默不作声的就消失掉,让人担心了吧?说不定我是逃避了,让人很不安……诸如此类的事,我不是做了吗。碰上这种事,不是都会生气的吗?就算是昴,难道不也是这样的么?」

遮盖过呼唤的昴的声音,爱蜜莉娅先一步滔滔不绝地道出自己的情感。

主张着自己行为的任性,爱蜜莉娅如同在声讨一般逼近着昴。

一边被她那咄咄逼人的态度的压迫着,昴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所选措辞的不当。

爱蜜莉娅,并不是对昴会发怒这件事感到恐惧。

爱蜜莉娅是在,害怕着自己的行为遭不到相应的谴责。

要问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

「为什么不愿意生气呢……? 不肯生气,不是因为根本不对我抱有期待么?看见失败的我,即使如此也温柔对待我……难道不是因为根本就不觉得失望么?不会顺利的,难道昴不是这样……想的吗?」

「——」

那是因为,说不定,至今为止爱蜜莉娅一直都十分不安,即便如此也不曾用话语将这份不安表现出来。而或许这就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潜藏着的黑暗。

多次挑战『试炼』,每一次都带着伤痕累累的心独自一人归来。

认为自己是极不中用的窝囊废。也有人目睹了失败的爱蜜莉娅那副灰心气馁的样子。其中也有人像昴或者帕克一样不曾责备过她。

作为被昴或者帕克之类的存在拯救了的人,爱蜜莉娅一定,一直伴着无法拭去的不安战斗着。

之所以会灰心丧气,是因为被人所期待着。

不觉得这样的自己狼狈不堪,只是对无法抵抗的自己所表露出的厌恶罢了。

可是,不管失败了无数次,也温柔的安慰着爱蜜莉娅的这种做法。即使能一时让她的心得到救赎,也一定会使她的心灵被巨大的不安焦灼着。

被昴和帕克一直温柔对待的这件事,一定让爱蜜莉娅觉得很害怕。

「不对,爱蜜莉娅。我并没有抱着那种想法。」

爱蜜莉娅内心翻涌的情感究竟何等涌猛,后知后觉的理解了的昴发言道。

现在,不在这里劝住爱蜜莉娅的话事态会变得难以掌控。如果就这样被她拒绝下去的话,就算伸出手也会变得遥不可及了。

因此在顷刻间,连思考应该说些什么的余裕也没有,就拔高了声音。

「对你生气什么的我做不到,不是因为我带着这种想法……」

「既然这样……!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呢……?」

「——!」

瞬间被堵的哑口无言,被提到的话题让昴的表情瞬间僵住。

爱蜜莉娅口中的『约定』。那是昨夜里,昴和她两人之间的交换之物,于是那结果是正确与否——。

「到早上之前,明明希望你能一直握住我的手!昴也是,明明知道做了约定……为什么,要把手松开呢?为什么,不愿意遵守约定呢……?」

「——」

「m、昴也是……帕克也是,打破……约定,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把我丢弃在一边不管在哪都是……骗子。昴这个大骗子。帕克这个大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对于毁约这件事情,她予以声泪俱下的激.烈地谴责。

垂着头,挥洒着热泪的爱蜜莉娅用头撞着昴的肩膀。用几乎没有什么力气的拳头捶打着昴的胸膛。威力什么的,本应等同于不存在的。然而,此刻却犹如被贯穿一般的痛彻心扉。

这一切,都是因为昴没有察觉而忽略掉的,爱蜜莉娅所承受的痛苦。

她所承受的那份,源自昴和帕克的,一昧强加在她身上的痛苦。

「约、约定是很重要的……明明之前、之前也说过的! 对于精灵术师而言,对于我而言约定很重要……所以,希望你能够遵守……对于没有遵守约定的事,昴明明应该道过歉了……然而却,又一次,打破了约定……」

「……爱蜜莉娅」

「打破约定,是不行的……撒谎,是不行的……得遵守约定才行……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不这样做的话,我……对母亲大人和吉尔斯……」

保持着把脸靠在昴的肩膀上的姿势,无处宣泄的爱蜜莉娅的情感是那般彷徨不安。翻涌着的感情和被背叛的悲痛,导致连脑中的思绪都变得纷繁杂乱起来。

结结巴巴的语句支离破碎,结果爱蜜莉娅像个孩子一般泣不成声。

「撒谎,是不行……是不行的……」

露出来的声音悲痛地颤抖着,昴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抓心挠肺般的痛苦。

『约定』――那是,昴和爱蜜莉娅之间曾多次产生歧义而又众所周知的词语。昴曾经轻视过这个词语,却深深伤到了爱蜜莉娅,导致彼此间产生了隔阂。

再会之后确认了所谓约定的意义,两人结下了如同羁绊般的约定。

然而就算知道了,『约定』也不是什么温和的声响、,而是一直以不轻的分量束缚着二人。

更何况,说到『约定』时爱蜜莉娅的样子,与平常简直太过迥异了。有什么,组成爱蜜莉娅的根本里,有什么重要的部分被束缚着,她被所谓的约定所束缚着。

「――――」

把头埋进环抱的双膝间,爱蜜莉娅现在正不住的哭泣着。

只要再多看一眼那样子的她,昴的心就会被罪恶感切成残片。

该从口中说出些什么,听着啜泣的声音不断入耳,一边拼命的思考着。

从口中倾吐些谢罪的话语就可以了么。表明自己已经了悟的态度就可以了么。拼命的去安慰她就可以了么。传达了自己对她无尽的思念就可以了么。

不停思考的昴的大脑中在旋转回环。却甚至连接近正确答案的蛛丝马迹都抓不到。

将什么,为什么,要怎么做,该如何做,要做什么,首先—。

「——」

思考着、思考着、思考着、昴在思考的漩涡中闭上双眼,接下来。

该怎么做才好,像是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一般回过神来。

「爱蜜莉娅。—我,喜欢你哟」

「——」

明明是在这种场合,出口的非常却还是不合时宜的话语。

「……诶?」

闻言爱蜜莉娅发出惊讶的声音,抬起头来。

睁开依旧噙满眼泪的紫色双眸,爱蜜莉娅的视线捕捉住昴,泪珠上映出昴那歪斜的倒影——因此,他保持着那份直视自己的内心也不会动摇的强大。

所以,对于该传达什么,已经不再有迷茫了。

「每晚每晚地,都在那不停地挑战那一个『试炼』。『试炼』是什么啊。不就是过去吗。对于过去的事,再不要一直给我磨磨唧唧的卡在那里过不去啊。」

「……啊,唔」

「如果让人代替你去做的话。 【因为那是我不得不做的事】,又会说着这样的话固执己见。那么能够顺利的越过去的话就算了,如果结果还是一样的话不就只是嘴上说说吗。那么多次看着你失败样子的人也会泄气的啊。」

「m、昴……」

「结果仅仅是因为宠物兼保护者不在了,自己一个人就连站着走路都做不到了吗?嚎啕大哭着让人担心不已,宠物也抛弃任务撂担子了么?可喜可贺啊,真是不能再好的状况了,叫人已经无法奉陪了。」

对昴那仿佛呕吐式一般的措辞,爱蜜莉娅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东西一般睁大了眼睛。湿润的瞳孔因为过于吃惊连眼泪都看不见了,唇瓣已经发不出有意义的声音,只是轻微的颤抖着。

毫无疑问,不会更深,爱蜜莉娅的心被重重挫伤了。

在此之前名为菜月・昴的这个人类,在从来不曾对她表现过的此等恶意与嫌恶面前,被撕裂至支离破碎。

爱蜜莉娅的表情歪曲着。

涌出泪水的心殇悲痛,被激怒后的大发雷霆,断念被打击后的空虚,都不存在。

受到并不算激烈的骂声,爱蜜莉娅的表情产生了变化。那是,怎么也无法称为合适的表情,而是与之完全不同的东西。

——爱蜜莉娅的嘴角边,浮现出无比干渴的笑容。

「没……错呢。就、就算是昴……对于、我的事、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

「因为全是些残酷不堪的,就算说了也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自从来到『圣域』……不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很迷茫,总是这样……所以,我……」

「没错啊。(你)自从来到『圣域』,就没有体现过正直良好的地方。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来着。话说回来也未免太过苛刻了,而且是毫无长进。(依旧存疑:フォローのしようもねぇ)」

昴肯定了颤抖的爱蜜莉娅的自我否定。

受到这份肯定,爱蜜莉娅的咽喉中像被堵住般发出了类似痉挛的声音。把类似于呜咽的声音吞下去,爱蜜莉娅的脸上依旧浮现着带着痛色的笑容。

「所以啊,我……帕克也是、昴也是……会抛弃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的确如此。在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不堪之后,即使如此也看不到好转的迹象。比起想做些什么的心情,不管怎么样都无药可救的心情会更加强烈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对于被昴所赋予的否定,爱蜜莉娅给出了答案。

截取了那个答案的末尾部分,昴对她刻薄地做出评价。

「—可是」

在迎接那个终结之前、昴斩断了否定的话语。

爱蜜莉娅仰起头看着昴。瞳孔中浮现着的,是只有昴才能看懂的表情。

—那是,与曾经昴浮现出的感情一样的东西,所以。

「我,喜欢着你。—爱蜜莉娅」

曾经的昴没能逃避,用同样的话语,昴也绝不会让爱蜜莉娅逃避的。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瞳孔周围的纤长睫毛轻颤着,爱蜜莉娅被昴的话语夺去了意识。

对着连机械的思考都停止了的爱蜜莉娅的姿态,昴渐渐放缓了脸色。

即使安下心,那也绝不是因为嘲笑,非要说的话,那便是怀念。

包含爱蜜莉娅所渴求之物在内,把一切都叫喊出来的方式让人怀念。

「我,喜欢着你呦。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无可救药的喜欢着你」

「什,喜欢我的什么……突然就,这么说出来……」

「喜欢那超级漂亮的银发,喜欢那宛如灵润的宝石的紫色瞳孔,超喜欢那光是听着就会像做梦一样的声音。还有纤长的手脚啊白色的肌肤啊,身高差也不能再理想了,只是待在一起我都要受不了,会心跳不已、无可抑制的喜欢着你」

「――――」

「也喜欢那有点脱线的性格,面对任何事都会努力去做这一点也可爱,会为了某个人而拼命也让人尊敬,我觉得蔑视自己这一点却不能置之不理。你所有的表情,所有的感动,在你身边一直感受着这些,真是最棒的事了……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种时候……不要开玩笑了!」

爱蜜莉娅的念想流利地,像从嘴中滑出来般满溢而出。

昴的话语却将其抛开,爱蜜莉娅拔高音调疾呼出声。

晃动着肩膀,扬起秀眉,爱蜜莉娅把话题切换回来,对着昴那仿佛在逃避谴责一般把之前一切当做不存在的态度,露出了怒意。

「突然说出这种事是要做什么! 事情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不是吗! 像我这样的是不行的,全部都还不够,昴明明这样说过不是么? 已经不能再陪伴我了,已经看不下去了……我,像我什么的,这样……」

「啊啊,没错啊。你展现出了自己没用的地方,只会嘴上说漂亮话,得到的却总是不尽人意的结果。我本来就是个急性子、耐心什么的早就该耗尽了,如果爱蜜莉娅不在的话。」

「为什么!!」

一边肯定着那窝囊的结果,昴却否定了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像是对此无法认同一般,仿佛是无法饶恕的事一般,爱蜜莉娅拔高了声音。

「不管是不行抑或无法拯救,全都,都是在说我吧?然而,为什么要忽略那一点呢。为什么要原谅那样的事呢。为什么……」

「只是那个回答的话,已经说过很多遍。因为,我,喜欢你啊!」

「——」

面对爱蜜莉娅那声泪俱下的反驳,昴再一次当着她的面拔高了声音。

被他的气势压倒一般,爱蜜莉娅向后退,与此对应者昴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彼此保持着呼吸声重叠交错的距离,两人仍旧像那般对视着。

「我喜欢你。因此、不管你展现出多么不好的地方,我也只会将其看作发现了爱蜜莉娅的另一面。即使缺乏力量也会在这里不懈努力的这点我会一直支持下去,不管你对自己抱以何等的嫌恶,我都不会讨厌你的。」

「——」

「就算你深深厌恶着自身的一无是处及悲惨不堪,以为周围的人都会像这样否定你从而烦恼不已……我一直对你抱有期待,因此绝不会对你懦弱的理由置之不理的。」

爱蜜莉娅的瞳孔在颤抖。

那个是,刚刚注视着昴的那种目光—填充在其中的,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否定、自我沉沦地享受在放弃之中、在满地殇叹中寻求静寂的那份懦弱。

爱蜜莉娅否定了自己。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大家都是如此认为的,深知自己无力回天了,甚至抱着自己第一次得到拯救了的心情。

(他)知道会这样,包括(她)打算从此放弃的事情,也了然于胸。

因为,曾经菜月・昴也是、像这样自暴自弃,尽管如此最后也没能放弃。

「我是发自真心的。在我看来,爱蜜莉娅的优点全部都宛若星辉。当然,不会全都是优点这种程度的事,连我也明白啊。你不……你不是天使,也不是女神,只是普通的女孩子。会为了辛酸或痛苦的事情而哭泣不已,碰见讨厌的事情也会像常人一样逃避。想要选择些尽是轻松快乐的事情,就算是你也会有这种想法的。」

「——」

「但是,那份弱小之处,包括那甚至称得上丑陋的部分,都是我喜欢的爱蜜莉娅的整个存在。所以……就算是现在我也,并没有对你失去希望。」

「—! 像那样的! 不、不要太过妄下断言了!」

从昴的口中纺织而成的,思念的形状。

随着那份思念徐徐入耳、爱蜜莉娅就像是抵御不了混乱般反驳道。

「明明都像那样作出否定,说了那么多像【不行啊】之类的话,即便如此还喜欢我什么的……不,不可能相信的! 昴为什么,这般的信任我呢,像这样的……我,完全无法理解!」

「错了! 从头开始就出错了哟! 因为什么出于什么而去信任,所以才喜欢。——不是这样的。我喜欢着你。所以,才相信你。是这样的!」

「仅仅是喜欢着,这无法成为信任的理由!」

「—! 如果仅仅是喜欢无法成为信任的理由的话,就不会因为喜欢某个人,宁愿为了像你这样的麻烦女,经历了如此痛苦的回忆还助其一臂之力了!」

高昂的声音,犹如彼此的情感互相碰撞着。

用手撑着墙壁昴站起来,相对的,爱蜜莉娅也随之起身。

能撞到额头的距离,彼此横眉冷对,昴和爱蜜莉娅的情感在互相呼喊着。

唾沫横飞,面红耳赤,说着「你是错的」,在此之前,两人之间,从未有过像这般交换着喧闹不堪的话语。

「我喜欢你! 到了脑子都已经不对劲,到连去死也心甘情愿的那般喜欢着你! 所以不管是痛苦还是辛酸都忍耐着,现在是快要吐了一般站在你的面前!」

「那种事情! 我,并没有希望过! 尽是说些一厢情愿的事……昴才是,压根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像这样……因为我的错昴成为众矢之的的,总是在不停地受伤……该用怎样的心情来看待才好,我完全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明白了,压根没有思考过啊! 我一直在考虑的,都是如何在你之前就解决问题的方法! 该如何做才能在你眼前上演最好的场面,如何做才能在你面前得到最皆大欢喜的结果……人家已经付出了这般那般的辛苦了,至少给我露出符合想象的可爱的表情啊!」

「不要把我说的像人偶一样! 让我开心什么的,既然你是这么想的话……为、为什么要打破约定呢! 我拜托你做的事,明明就没有遵守的说! 为什么,不去遵守它呢! 对我的事情,其实还是讨厌的吧!」

「是喜欢的!!」

「骗子!!」

面对把针对自暴自弃心情的想法全部倾泄而出的昴,爱蜜莉娅的高音将其重叠覆过。

曾经,为了将这份思念送出口,究竟绕了多少远路呢。为了传达那应该传达的话语,昴到底跨越了多少障碍呢。

直白廉价不加任何华丽修饰的爱的告白,不过那全部对于昴来说都是肺腑之言,全身全心,连灵魂都丝毫不差的被浸透的真物。

「不是在骗人! 我喜欢着你! 你才是,是如何看待着我的事呢! 一直端着故弄玄虚的态度! 看到你那可爱的表情仿佛有一丝曙光的态度,你知道我的心在多么剧烈的摇颤么! 不要开玩笑了!」

「没、没有在开玩笑! 明明是一直很普通的,不要说奇怪的话! 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有那么多明明很不妙的,问我怎么看待昴什么的……那种事情无法思考! 不要这样!不要让我困扰!」

「感到困扰的到底是哪边啊! 是我! 还是你啊!」

「是昴! 让我感到困扰好吧!?」

没有丝毫逻辑性,都是过于情绪化的冲突。

就如同炸毛的孩子之间互相瞪视之时展开咒骂那般,昴和爱蜜莉娅也正高声主张着彼此各自的情感。

两人的声音在这昏暗的,狭窄的墓地中回响,长时间充斥着静寂的场所经历着自建立以来不曾有过的骚动。仿佛要将在墓地沉眠的存在都唤醒一般的激烈冲撞,两人边喘着粗气,这没有结果的嘴炮之战迎来了终结。

「不管你再说什么我都无法相信你! 昴是大骗子! 打破约定,即便如此还平心静气的出现在我面前……你、你以为我没有注意到么! 因为我一直有好好看着! 昴是否有好好的遵守着和我的约定,我一直有在好好看着!」

「不要做坏心眼的事情啊! 用尴尬的伪装去试探别人的举动,难道不觉得羞耻么?」

「打破约定的骗子,没有理由说这种话!」

「我打破约定的事情,和这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吧!」

对冷静地想要转换问题的昴,爱蜜莉娅气得脸颊通红,情感将近脱节,连半句话也回不上来。

爱蜜莉娅剧烈喘着粗气,犹如挤牙膏一般吐出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打破约定呢……?」

「……对于打破约定一事,我感到很抱歉。很想握着你的手,就一直这样持续到早晨。这种心情是真实的。」

「我没有在问这个。——为什么、要打破约定呢」

「……说不出口」

咬紧牙关 ,面对爱蜜莉娅的质问,昴做出了无比困扰的反应。

对于那将这期间提及的疑问避而不谈的态度,爱蜜莉娅长长的叹了口气。

「无法遵守约定。将其打破的理由,也不肯告诉我。……于是、还要对我说什么呢。喜欢我、既然这么说了的话……给我好好的、这么做啊! 不然的话我……无法相信……」

「爱蜜莉娅」

「遵守约定、一起陪我待到早晨的话! 我肯定,就会相信昴了! 相信着昴,肯定就会托付一切了! 可是、昴却打破了约定……所以我、已经不行了……不管是昴还是帕克,都把我弃置不顾了……」

表情皱成一团,爱蜜莉娅把手指插入自己的银发中,低伏下脸。

与刚刚为止的火热激情不同,矛锋一转,爱蜜莉娅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帕克消失之后,我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片段……在我的脑海里,不曾见过的景色、没有记忆的对话、不停地涌现而出……」

「——」

「在此之前,明明是打算好好记住的,浮现出的记忆却都是没有印象的……但是,那确实是我的记忆……在回想的时候,明明应该存在于脑海却已经遗忘的记忆不停地浮现出来,我很不安……」

爱蜜莉娅所称述的记忆——其为,帕克以他和爱蜜莉娅的羁绊作为交换从而强唤出来的,她一直不忍正视

爱蜜莉娅所称述的记忆——其为,帕克以他和爱蜜莉娅的羁绊作为交换从而强唤出来的,她一直不忍正视的原本的记忆。

为了封印不愿忆起的过去,爱蜜莉娅以帕克作为盖皿封闭了自己的记忆,中断了和帕克的契约、失去桎梏的记忆溢满而出、这份真正的回忆将要将她的内在埋葬填满,不留一丝空隙。

可是那份回忆,于她而言,却是带有自我变质意义的戏剧性产物。

「我一直依赖着帕克,逃避的事情不计其数,我终于察觉到了这一点……帕克他一定,是为了教会我这件事而消失了的,但是,害怕,我很害怕,帕克不在了、真正的记忆涌现出来……我害怕,我也会像那样消失」

「——」

「这些回忆全部,涌现出来的时候……我,肯定会变成另一个我了。现在的我,拥有的记忆和本来有所分别,对自己的起点深信不疑……但是,如果我忆起原本的起点的话……努力至今的我,一定会化为泡影的……」

以虚伪的记忆作为出发点,爱蜜莉娅的觉悟和决心都是在此之上构成的。

那么,取回原本的记忆之时、最初的形态因此改变之时,爱蜜莉娅现在的觉悟与决心、至今为止走过的道路,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因为重要的既非开始也非过程,而是最后。』

「――――」

兀然之间、脑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本应耳熟能详的遥远的声音,对于昴而言是近在身边,却已经难以再会的人的声音。

离别之际的最后的最后,赠予昴作为难题的多嘴之言。

啊啊、是这样啊——抱着这般的想法。

无论是何种初始的方式,走上何种的道路,直到最后的最后的最后之前,那是对错与否,何人又拥有判决的权利呢。

「不管爱蜜莉娅回忆起什么样的记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哟。我,喜欢你。一直,会喜欢着的。」

「—。无法、相信啊。昴喜欢着我、既然这么说的话就算我……不在了,也会,像这样……」

「我要说 。就算发生了什么,你也不会不在的。我,喜欢你。」

「……明明就是,在骗人。明明,没办法……相信……」

「——那么,我来让你相信。」

用颤抖的声音,用颤抖的眼瞳,爱蜜莉娅拒绝了昴。

无法用语言来沟通,就算是表明态度也无法理解。既然这样,能想到的,除了用行动表明以外别无他法。

所以。

「昴……」

「讨厌的话,就让开。」

呼吸声欲将重叠的距离――不,是欲将无法遮掩二人呼吸声的距离。

将手伸到爱蜜莉娅的肩膀上,昴渐渐靠近她的脸颊。看着靠近的昴、爱蜜莉娅的眼瞳中浮现出困惑的神色,身体僵硬起来。

一秒、等待。

甩开的话,即到此为止。

「——」

但是、爱蜜莉娅闭上了眼睛。

那是放弃么,抑或是迷茫的尽头么,昴不得而知。

「—唔っ」

「——づ」

彼此的气息缠绵悱恻,爱蜜莉娅屏住呼吸,昴因疼痛而紧皱眉头。

微弱的呻吟,势必是因为牙齿的激烈碰撞而导致的,体会着最初犹如针扎那般的微弱疼痛,然而那份疼痛,在那强烈的热度面前却迅速地于脑中一隅消失殆尽。

柔软的唇瓣。接触紧贴的接吻。

对爱蜜莉娅来说是初次,对于昴而言是和她的第二次接吻。

与冰冷的、充满『死亡』的味道的第一次不同,第二次的吻,是火热的『生命』的味道。

「——啊」

非由任何一方主动、嘴唇却分开了。

紧贴在一起的面孔也缓缓分开、彼此都好像忘记了要呼吸这件事一般(深情)对视着。

面红耳赤的表情。湿濡明亮的瞳孔。映在爱蜜莉娅眼中的自己,也是一副心乱神迷的样子。

从那羞耻不已的状态中抢先回归自我的昴,像是终于想起来了呼吸一般回过神。

「我喜欢你」

「——」

「不管我看到你多么不好的地方,或者是会像这样发生口角,就算这样我也会一直喜欢爱蜜莉娅的。这一点是永恒不变的——所以我、一直相信着你。如果非要问为什么的话」

「因为喜欢、所以……」

引申着昴的话语的语尾,呆愣着的爱蜜莉娅用指尖触碰着自己的唇,像是为了再次确认那柔软的嘴唇上遗留下来的感触般,眼泪夺眶而出。

白皙的脸颊上的眼泪,犹如月华一般闪烁着光晖滚落而下。

「没有印象的记忆满溢而出,对此会感到不安是理所当然的。不曾了解的自己将要浮出水面,会产生恐惧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然而不管是爱蜜莉娅至今走过的道路,还是那份思念都是绝不会改变的。」

「为什么,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呢……?」

「重要的并非开始。而是最后。――我的,在世界上最尊敬的女士这么说过」

在平时有着世界上最能谅解恶习的性格,可却教会了世界上最重要之事的母亲。

虽然不能说是清楚的了悟了(这话的意义),至少认为自己很想要去了解。

一起去了解是不行的,因为这么想的孩子就在眼前。

在从始至终不安地站着的爱蜜莉娅面前,昴做出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耸了耸肩。

神马都是浮云,像是要踹飞那份不安一样。

「没关系的、爱蜜莉娅。无论你想起了什么,我都是你的伙伴。把忘掉的事情全部回想起来也没有关系。如果这样还是会恐惧的话,就去寻找吧。」

「去寻找……,去寻找什么……」

「就像我一直抱着喜欢爱蜜莉娅的心情从而勇往直前一样,爱蜜莉娅也怀着在意周围事物的心情去前进,是重要的心情啊。」

为了某个人,爱蜜莉娅甚至不惜牺牲己身,

总是这样舍己为人的她的身姿,高洁美丽,虽然昴最喜欢这样的她了。

为了『某个人』的话语,极度温柔,亦极度悲伤。

因为为了某个素不相识的人的心情,肯定不及为了某个熟识的人的心情。

「虽然我很想期待,那重要的心情是朝向我的呢。」

「我的……重要的、心情……」

又是否听进昴的话语了呢。爱蜜莉娅将手交叠在胸前伏下目光,她的手指所触碰到的,是之前帕克一直依存的结晶的位置。

羁绊已化为齑粉的现在,像是为了确认一般伸出手指触到却的除了空气外再无他物。搅动一片空荡的指尖。然而,爱蜜莉娅却紧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全部取回后,这份记忆其中……会不会有呢、我的、重要的心情」

「啊啊。肯定会有的。继续走下去的理由」

「—嗯」

半信半疑、要这么说的话虽然已经没有在怀疑了,尽管如此也不是完全消化吸收了的表情。

看着微微点着下巴的爱蜜莉娅,昴微眯着眼抬头看向墓顶。

自己也像这样被(他人所)提点鼓舞之时的话语、感觉更加富有力量。

用更加温柔的话语,用更加严厉的话语,用更加强力的话语,感觉就能被救赎了。

――我、能够成为爱蜜莉娅的力量吗?

「——」

此时无论是说话还是提问,如果那样做的话状态未免过差。

喘着气、在脱力的过程中所忘记的不良状态使得昴的脚跟摇摇欲坠,不自禁地用手扶着墙壁,差点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昴?」

「我很好……虽然很想这么逞个强,但是有事啊。现在,已经相当危险了。总而言之,不管是要吵架还是要讨论,都等到出去再继续吧。」

「真是的……明明没有那种打算的说」

对于铁青着脸硬要逞强的昴,爱蜜莉娅的唇边缓缓凝出一抹微笑。

只是、没有力气还拼命装得跟平时无异的样子却异常的固执。又一次,她内心没有得出明确的答案。不安,也没有干净地拭去。

边用手扶着墙壁,边向着墓地的外面走去。

在缓缓行走的昴的背后,迷茫的爱蜜莉娅像是想触碰他般一会儿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刚才的唇齿交融,不管怎么说肯定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现在回想起来,也会对做了如此大胆的事情而感到脸颊发热。

只是、那种种感伤,现在已抛却脑后。

「——」

为了爱蜜莉娅,昴作为爱蜜莉娅的同伴,为展示这一点的最善之事。

那便是将早已决定的任务做一终结,将她,与她的思念坚守至底之事。

所以—

「我,不得不去啊,做我应做之事。」

到达了墓地之外。

明亮的阳光,迎接着自暗处走来的两人。

然后、

「――哟、真是久等了啊」

「嘁」

对这么说着,摆着手的昴,那人不屑地咂了咂嘴。

「――并没有、在等的说」

――那位全身染着鲜血,寄宿着敌意的加菲尔正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