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福音』


古书那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气味充斥在房间中。踏入了敞开屋门的房间,这味觉和视觉冲击让昴惊诧地张开了嘴,迟了半拍才发觉自己踩着的不是原本期望房间的地板。

接着,认知的停滞带来了致命的延迟。

“怎么是禁书库!?”

之前找遍宅邸也未能寻出的禁书库,却在现在给发现了。没有意料到的时机,不曾料想的机会,它使昴的内心顿生空白,夺走了他直到屋门响着闭合之间的一切思考。

“!”

昴的身体就像是受到了门外大风的推搡,被禁书库吸卷了进来。书库的屋门像打开时一般气势汹汹地闭合上,带来的风让昴的脖颈一阵瘙痒。他急忙回头看到那发出巨大声响关闭了的门,确认了这扇门阻隔了走廊与房间,终于反应了过来。

禁书库在这里开启,以及关闭的门意味着什么——

“开,门给我开开!”

他冲着门把手伸出手臂,即使察觉到右手的手臂已经不成样子,也还是挪开了右臂,将左臂伸了出去。沾着血的手指拧转着门把手,发出剧烈的声音,但不知为何屋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意思。

空虚地空转着门把手,剧烈的转动声只是让昴更加烦躁。

“你怎么挣扎着想出去都是没用的。”

拼命尝试打开屋门的昴身后传来了这个声音。听到这句话的昴反弹一般转过身子,靠着屋门直视着出现在书库深处,对自己一副冷淡面容的少女。

那人一头淡黄色的长卷发,着着一副华丽的衣裳。她身材娇小,一副可爱的样子却长着小鬼一样的脸。这和昴所熟知的她别无二样。

“碧翠丝……”

“这副模样真惨呢。你会弄脏书库的地板的,不要乱动……”

“你现在立刻给我开门!让我出去!”

昴对着冷冷看着自己伤痕的碧翠丝,对着无视自己话语的碧翠丝怒吼起来。他听不进去‘别让血流在地板上’这种话,他挥舞着那仍在流血的悲惨手臂,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露脸!?他妈的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让我回去!快点!立刻!马上!!”

“放你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你这幅样子要回去,到底能做些什么贝蒂完全不明白呢。”

“什么都做不到,我心里最明白!但是,我不管!!”

昴回到外面并不是想与艾尔莎对峙,他只是想进入那个他应该去的房间,去到那沉睡的少女身旁,将她送入那个世界——

“进了书库,随机门发生了的话……那个杀人魔就会进到那个房屋里……”

若演变成那样,那狂人会对昴的销声匿迹感到疑惑吧。但在她翻遍宅邸来回搜索消失的昴之前,她一定会率先找出那独自沉睡在房间里的少女。那不分好歹的杀人魔会对这个露出毫无防备的睡脸的少女做些什么,根本不必思考。

“所以——”

“已经来不及了呢。”

想要抛去涌上心头的不好预感的昴怒吼着。但少女突如其来的痛苦的低语泼了他一头冷水。

看着低下眼睛摇着头的碧翠丝,昴瞬间僵硬在了那里。他反复咀嚼着少女所说的话,大脑一片空白。

——刚才她说了什么?

“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

“支持着你想要回到那房间的理由,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碧翠丝,就这样淡淡地回应着断断续续质问自己的昴。

话语如鲠在喉,他目眦尽裂,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跪倒在了地板上。肩膀无力地耷拉着,头也垂了下去,头盖骨中反复回荡着严重的耳鸣声。

疼痛,疼痛,忘却了的疼痛复苏了,耳鸣的噪音渐渐侵蚀着昴的意识。

他很想让发生的一切都搅进那噪音中被洪流冲走,再也不要回来。

不再想去理解什么,不再想去发觉什么,明明如此,

“给我看看你的伤吧,真心疼,叫人看不下去。”

走近自己的少女屈下膝盖,她看着脱力的自己,看着脱力自己的右臂和左腰的伤势,不禁皱起眉头。青色的光芒覆盖了她的手掌,那光芒首先朝向伤势最重的右手靠了过去。手臂渐渐传来的温热如同瘙痒般传递开来,肌肉纤维发着渗水的声音开始再生。

她先止住了血,之后伤口的表面缓慢的在青光的照耀下结起了薄膜,促进恢复被切掉部分的细胞渐渐补充了上来。不过,

“想要恢复到原来的粗细要花不少时间,但最糟糕的事已经被切掉的手指不能复原了吧。腰和右肩上的伤也是”

“你在做什么……”

昴嘶哑的喉咙发出了无感情的声音。专注于治疗的碧翠丝皱着眉头,她把散发着治愈力量的手掌伸出给昴看,

“我也并不乐意,但我没有办法只能给你疗伤。在这宅邸里能治愈这般伤势的,也就只有我贝蒂了吧,你大可感谢我呢。”

“疗……伤?图个什么?”

“要是放着你不管这伤会致命的吧。我虽然并不在意你的死活,但可不想让你死在我的禁书库里呢。”

她闭上一只眼,也许是把昴的疑问当成了负伤说出的胡话,她随意而冷淡地回答着昴的疑问,并打算继续治疗下去,但是,

“……”

“呀”

昴切实地感到治愈青光的波动在让他的伤口恢复,但他却甩开了那负伤的胳膊,让碧翠丝发出了小声惊呼。

他生用着颤抖的膝盖让自己滚倒,一边在禁书库的地板上抹出大片血污一边与少女拉开了距离,他盯着看向自己的碧翠丝的眼神正所谓是阴森逼人。他大喘着粗气,刚才的举动让刺在他腰间的橛子掉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梆当的响声。又听到了积水漏出的声音,那是血从伤口溢了出来。血流到腿上,膝盖跪着的地板上‘血流成河’。碧翠丝吸着冷气半张着嘴,

“用不着治疗……说我死活与你无关……那你救我干什么!”

“那是因为……你落得这么难看的下场,我看不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救的是我!你要是想着救救别人吧就出手相救的话,怎么不去救佩特拉……不救弗雷朵丽卡!要是有你这力量,就算不去对抗只是逃跑也好……你只是想的做法实在是……”

若有能阻断外界与房间连接的‘任意门’①的话,即便是那个偏执的追踪者艾尔薇也能够阻挡在黑烟之中。若加以利用没有比这能力更适合逃跑了。这样一来无论是逃晚一步的佩特拉,还是为了拖延敌人挺身而出的弗雷朵丽卡,亦或是那一睡不醒都没能动弹的雷姆——

“本应该能得救的!我又弱又蠢……我做不到的事情换做你一定可以的……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啊!”

“为什么贝蒂要做那种事……对于贝蒂,并没有救助你说的那三个人的理由吧。我不知道,那种事,我管不着呢。”

“这么一说......你也没有救我的理由吧!?”

碧翠丝嫌恶地摇着头否定了昴的恳求。而昴便以用仍在治疗的右臂猛击地板,来否定着她对自己的否定。

“为什么帮我?为什么救我?心血来潮?要是心血来潮怎么就救我一个,那三个人有什么不一样!雷姆一直是个好女孩,弗雷朵利卡也是还有要做的事情......佩特拉年纪还那么小......他们,远比我!更有活下去的理由和价值啊!”

“价值?理由?为什么贝蒂非得尊重那种事后的自我满足呢?妄自尊大也不要太过分,人类!”

“那你那没有逻辑的行动算什么?找得心急火燎的时候也不露个脸,就非在这种危险的时候腆着脸出来!你要是从我还是从那几个家伙身上都找不出什么价值......你还不如一直自己藏在这个禁书库里啊!”

为什么到现在,到了这什么都来不及的时候才出来。她本能够不被察觉而一直隐匿下去,但若是艾尔莎发觉了昴身上发生的异变,就不能保证碧翠丝不被发现。

这样一来连这少女,都可能会面对被那凶刃撕裂的未来。为什么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半死不活的自己带进禁书库呢?为什么,想要救助已经放弃了活下去,期盼着死亡的自己呢?

“管你是心血来潮还是什么都无所谓......你要是想救我......要是还有一丝打算帮我的话......立刻,把我......杀了......”

“你在......说些什么......”

“立刻,把我,杀了啊!在一切被记述在福音书上之前,在这大意失败被确定之前,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口水飞溅,他吐着血,用那失去一半的右臂和剩下的左臂抓挠着地板,他大声地悲愿。

在他的生存意义的根本还没消失之前,在现在这样无用地苟喘残咳,让再也不能补救的未来降临之前。

他呼号着让自己这不中用,这无能无力的肉块,快快再这世界上消失。

但碧翠丝不会接受这灵魂发出的呼号,这悲痛的恳求。她只是摇头,脸上净是疑惑与厌恶的表情。

“我不懂,不能明白呢。实在参不透你这种人......为什么现在要这样......为什么现在还活着还要说出那种话啊?”

“只救命哪里说得上救人!什么还有命,我现在可是这么痛苦啊!不应该有这种事,我也不应该在这......你要是说救不了我的话......”

那就不借助他人之力,凭自己的双手结束这悲惨的一切......

看着屏息做觉悟的昴,碧翠丝轻呼了一声。在那声轻呼入耳的同时,昴毫无犹豫地伸出了舌头,

“——”

他拼命将舌头咬烂,将自裁的行为付诸实践。

剧痛。这种剧痛不同于右臂的疼痛,也不同于腰间和肩膀上的疼痛,这是另一个层次的疼痛。

无论如何经受疼痛也不可能产生对它的抗性。这与不论何地受到的伤,无论从何处滋生的痛,都是不同的东西,这是全新的,痛苦的,艰辛的,不可适应的痛。这疼痛无论何时,都只是平均地把痛感分配开来

口腔溢满了鲜血,昴翻着白眼在原地昏倒在地上,视野飘忽不定地移转,他的手足开始痉挛。

十分痛苦,不能呼吸。被咬烂的舌头卡住了喉咙,让他呼吸困难。

“你做了什么!?”

咬舌之伤并不会立刻要了昴的命。尖锐的疼痛断断续续地穿透大脑,手足止不住的抽搐,无比的痛苦让血和泪在一起流落脸颊。快要咬断的舌头不稳地搭在了嘴唇上,昭示着昴那自杀决意的不足。

在异世界选择自杀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在宅邸中轮回之时,是做好觉悟为了挽回那难以挽回的信任的自杀。

第二次自杀是为了结束以王都为开端的轮回,是在自己大意失去雷姆的存在后,在茫然若失中选择的自杀。刀尖刺破了喉咙,却没有带来任何的改变。

而第三次自杀——没有任何能够回到事发之前的保证,只是他无法在这个轮回中继续苟活下去。太沉重了,无法背负。这样的话就算赌上微不足道的希望,为了夺回自己大意失去的东西——

“不要,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颤抖的声音,从渐渐远去的世界的某处呼唤着自己。

那声音也渐渐远去,远去,终究消失掉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昴的鼻腔里最初闻见的是尘土的气味。

“呃......”

他闭上眼睛摇着脑袋,等待着意识清醒过来,他醒了。

他横躺在地板上,一边感受着凉飕飕的冰冷地面,一边恍惚着restart 的地方是坟墓里啊。

支起身子,睁大眼睛观察者昏暗的四周。刚刚醒来的昴还未能确保自己视觉的稳定,混着眼泪的视野不甚分明,他看不清自己想看的东西。

但是,自己的死亡溯回好歹像是成功了,这让他放下了心。既然回到了坟墓中,就代表着重新开始的地点没有改变。

这是坟墓中'试炼'期间,具体时间是昴跨越‘试炼’之后。应该要从唤醒倒在房间一侧的爱蜜莉娅重新开始。

“脑袋好疼......”

揉着眉间,昴轻轻摇动的脑子正在飞速整理当前的状况。

本来就有数不清的必须考虑的事情,而在上次轮回中又增添了不少头疼事。如今能够解决这些事情的正经手段一个也想不出来,即便是本应看作的光明,也让昴觉得是为了引诱自己跳入陷阱的灭虫灯。

这是在想要绕过通往绝望的圈套之前却掉入了另一个圈套的感觉。

“那也是想要越过刀山所附赠的毒辣玩意啊......”

用致命来举例形容的话没有丝毫差错。

圣域的试炼,与加菲尔的关系,宅邸遇袭。谜一般消失的犹豫感,指向艾尔莎的复仇心——确定如何救出雷姆等人的方法。

让大脑快要化作一锅乱粥般频出的问题,但被赋予了还能烦恼着如何处理这些事情的机会就已经是万幸了。

或者说并非未曾想到‘也许就得在这里结束了’的情况,能打破这个局面,是何等的救赎啊。

“幸好不用再非以一副无知的面容去接触爱蜜莉娅了——”

他自言自语着,发现持续到方才还在的视野渐渐清晰了起来,呛鼻的尘土让他打了个喷嚏,他知道必须去找爱蜜莉娅了。

如此思考着,他把右臂向帽檐一样伸到额头上,终于发觉了。

——自己的右手,缺了三根手指。

“什么!?”

看着那不应该存在的负伤,不应该一并带来的伤痕,他惊讶地发出哼声。看惯了这个世界对(有死亡溯回)自己的称心如意,如今震颤的瞳孔中所映出的世界终于把残酷摔在了自己的脸上。

冰冷的地板,干燥的石壁,盘踞在空间内的霉臭味,这是昴所想要的坟墓的样子,但现实中摆在他身前的是,并列排放着满满书籍的书架的一角,他处在漂浮着古卷纸张发出的奇特香味的房间里。

“禁书库......怎么会......”

对自己仍然身处本应该已经离去的房间的不理解,假定了最糟糕事态的昴首先确认了自己的身体。

最糟糕的可能性——是昴在跨入禁书库的那一瞬间,世界的往复就被定格了的可能性。

昴掩饰不住自己的恐惧,凝视着搭载额头上的右臂。少了三根手指,比起左臂失去了三分之一左右肌肉。但右臂上的伤痕已经被塞住,再生肌肉组织歪歪斜斜地布满手臂,浅色的新肉告诉了自己肉体仍在再生。

被橛子刺透的腰间和右肩也没有了明显的外伤,只剩下了皮肤增长的瘙痒以及结痂般的不快感。

至少这不可能是负伤后立刻进入禁书库的那个瞬间。那么只好用排除法来推测剩下的可能性。

“——终于醒了吗。”

这是察觉到现实的自己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她用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厌世者一般的声音,却无法消除对俗世的关心,这似乎在追求与俗世的连接点一般的女高音。

他仍旧呆坐在地板上,脑子里满是幻想。

他追求着身后是那充满着无法舍弃的祈愿的银发少女的幻想。而那坐在梯櫈上洋服身姿的少女,就像是为了打破自己的虚假幻想而坐在了那里。

她和自己丧失意识之前一点没有变化,碧翠丝捧着书俯视着自己。

不经意间发出了无力的叹息。她在自己面前发着声响合上了书,缓缓从梯櫈走了下来。

“就因为你做了蠢事,可是累苦了我。手臂也好肩膀也好腰也好舌头也好,我全都给你治疗好了,应该没什么不自然的。”

“......”

“对自己放弃生命感到哑口无言了吗?哼,要是吃了苦头就不要再做愚蠢的事情了。”

“我问你......你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吗?”

“哈?”

说着让人感激的话,碧翠丝走近了不回话的昴。她听到了昴抑制不住发出的声音,在她皱眉的瞬间,

“!”

昴冷不丁地站了起来,左臂擎住了碧翠丝装饰众多的洋服。他把惊讶的碧翠丝猛地拉向自己,自己的脸几乎要撞到她的脸上,

“谁他妈的——求你救我了啊!!”

“——呀”

“你他妈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不!?因为你,一切都白搭了!这一切,本应该能做些什么的,因为你全部泡汤了!为什么不放任我去死!?这样苟活下来,又能怎么样?我问你

能怎么样?啊!?”

昴不惜耗尽自己的生命,理应得到重来的权力。

但面前的少女阻碍了自己应得的权利,重置未能实现。昴心中剩下的只有说不尽的丧失感和对碧翠丝无尽的愤恨。

“一时兴起救了我,还给我疗伤......这样你就满意了?难不成盼着我谢谢你?啊啊,多谢了啊!多亏了你捡了一条命!就算除了这条狗命,什么都失去了,救了我一命还是不胜感激啊!”

“我,贝蒂我只是......只是想......”

“到现在了你这算什么?感谢的话可说不完!?还像往常一样装个游刃有余装腔作势理所应当地蔑视我啊?你不是得意吗?你不是喜欢吗?蔑视嘲笑人类啊!”

话语中包含着极度的憎恨,丑恶的笑容让脸都歪曲了。昴把被自己拉过来的碧翠丝

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这种卑鄙的行为是为了埋葬充斥于内心的不服和失望,以及丧失感。但他的话尾突然断了下来。

“——好难受”

“啊......”

他看到了被自己拽到眼前的少女眼中落下了大颗的泪珠。

看到这的同时,猛窜上头的热血快速地消退,他对自己口中说出的充满恶意的丑陋话语感到恐惧。

松缓下的手指把碧翠丝从憎恨中释放开来,少女被甩开般掉落了下去,身体撞在了背后的书架上,她瘫倒在了原地。

体内涌出了一阵猛烈地呕吐感。他意识到了自己都说了什么,他忍受不了自身的丑恶行径。

丑陋至极,扭曲至极。这除了是泄愤还算是什么呢。站在不知道自己能死亡溯回的碧翠丝的角度上,她只是治愈了濒死的自己。她正应该被当做救命恩人感谢,根本没有理由被大骂一顿。

理智上能够理解,但感情上无法让自己认同。昴被内心中两种对立的极端情感摆弄,即便内心挣扎着还是决定必须对碧翠丝说些什么。他抬起头,

“我不是......对,对不起。我没想说那些话......你,没有错......”

要判断孰是孰非,无疑错的是昴自己。明知会发生什么,还没有戒心地踏入虎穴并踩到了老虎的尾巴。自己做的蠢事却让身边的人承受,唯独自己没有理由被指责,这么声张也过于傲慢。

从感情上说,他有责怪碧翠丝的情绪。一直躲着昴,唯独在那个瞬间显露身姿这一事让昴咽不下这口气。

但至少这也无法声称为昴指责碧翠丝的免罪符。

“对不起,伤,给我治好了,很感谢你,但是,我得立刻......”

至少要消失在她的面前,必须在别的地方了结自己。

昴没有继续存在于世的理由。在这里失去了太多了,他没有强到能活在失去了决不能失去的东西的世界里。

因此昴对碧翠丝稍作感谢,迷离地移开了视线打算离开禁书库——

“——”

在摔倒的碧翠丝身旁,他发现了掉落了一本装订成黑色的书。

纯黑色的封面,这本书装订地很厚重。大概有词典大小,那重量感看起来并不便于携带。无论如何,昴的视线紧紧盯住了这见过的东西。

这本书为何现在存在于此?

“福音书,不是在龙车里吗......不是在手头,被放进书库了吗?”

怠惰司教所持的福音书,作为当作战利品被昴缴获带在身边。但这本书并不是作为禁书库藏书来处理,而是被处以用途不明,以严谨注意为前提而保管起来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昴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向掉在地上的福音书伸出手去,他想确定那书的内容,想要打消心中的不安。

“——不要!”

在昴突然伸手前的一瞬,福音书却被横向夺去了。他看到乱了裙摆的碧翠丝急速喘着气抱着福音书躲远了自己。

她拉着距离,喉咙中一阵呜咽,她低头看着怀中的福音书,似乎舒了一口气,用手指抚摸着书的封面。

那举止,那仿佛抚摸着所爱之物的举止,让昴的心中涌起了极度的厌恶感。

“你为什么那么看重那东西?”

“......”

“那不是......魔女教徒他们所有的东西吗?应该不是吧?虽然看着很像,但不是一个东西吧?你是怕这东西外表看着太像,为了不让我误会才故意离远了我的吧?是吧?我这又武断专横,又自以为是,嘴又臭眼神也差性格也扭曲......”

“......”

“喂——对我说不是啊。”

即使这样,对着先给自己找辩护的昴,碧翠丝还是保持了沉默。最后昴甚至只得出口相求。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把怀抱着的书递到昴看得见的地方,

“和你想的一样......这就是福音书。和你所说魔女教徒手中的东西一样,是幸福的引导。生存的依据,唯一的真实,吧。”

“为,为什么......为什么你带着它?哪有卖的?能预示未来,也太幸运道具了吧?现实的人生里还有攻略游戏平衡保不住啊......啊?喂?”

“贝蒂我,没有被告知要回答你的疑问呢”

碧翠丝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对声音震颤着发出疑问的昴予以冷酷的回答。看着视线落在书页上的少女,昴感到舌头都麻痹了。

“不是书上所说的,你就什么都不做吗?”

“书上也没记述着我要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给我治伤呢?还有把差点被杀掉的我藏在禁书库里这事?”

“书上也没记述着我要回答这个问题呢。”

“那现在,和我这么说话是怎么回事?搭救想要寻死的我这个呐?”

“——不知道。”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书本上,只是毫无感情地回答者昴。对着这木偶一般的身形,这失去情感的态度,他感到了肺部痉挛般的恐惧,他头晕目眩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哀嚎着

“这一切,只要不跟那该死的书上记述的一样就什么也做不到吗!”

“......是那样吧。如你所说呢。这一切无论是什么,都是受到了福音书的引导吧。按照记述去做才是贝蒂活着的意义,贝蒂正是为了执行福音书的记述才存在于世的呢。”

“你......这样救我也是因为福音书这么写的吗!?在魔兽森林救了濒死的我也是!挽救了身心俱疲的我也是!彼此嬉笑怒骂,想笨蛋一样欢快胡闹的那段时光......都没有一丝真心......是这么回事吗?”

“所以......就是这样,我不是这么说了吗?”

昴的语气中充满了祈求。碧翠丝像是被指责的终点,她涨红了脸愤怒地大喊。她向前几步,指着昴,

“一直以来贝蒂所做的事情;所见的事情,所说的事情,全都记载在这本福音书上。你......你这种角色,没有可能让贝蒂我心动呢。自大也要适可而止,人类!”

“——”

“贝蒂我认真完成了被寄托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被赋予生命的意义。为此的生命,为此的光阴,为此我耗费了一切,我只是为此才这样做的。怎能,让你这种东西,否定它的意义!!”

“贝阿......”

对碧翠丝的情感仿佛是破堰之洪。他想向碧翠丝搭话,却被面前突然产生的压迫感挡了回去。

在这种逆风感中后退着,昴发现自己无法抵抗地被风压推向门的方向。

——这样下去的话,

“住手......碧翠丝!”

“贝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大人!与妈妈的联系才是我的一切!你这种东西我不认识......我不管......”

“——”

“我不管。讨厌你,讨厌你,最讨厌你!”

她摇着头,藏着满是泪水的脸,昴的身体在少女的哀叫中被弹飞出去。

门开了。禁书库要把昴流放出去。他的右手抓住了门边,但缺少三根手指的力量,只有食指费力地把住了门边,却没有挺住几秒。

他抬起头,想要对抽泣的少女说些什么——

“碧翠丝——!”

“......母亲大人”

昴的话语,被碧翠丝微弱的自言自语所掩盖再也传不过去。被吹飞,被被掩盖。空间扭曲,昴从本应该置身的地方被传送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

门大声关闭,冲击着门的风止息了,静寂再度于禁书库降临。

只剩下了少女一个人。她一副忍着哭腔的脸色,慢慢走向屋子深处——摇摇晃晃地坐在了原先的脚凳上,手指颤抖地打开了抱在膝盖上的福音书。

“为什么......贝蒂我,什么也......”

她的面前是空空如也的白纸页。安静的房屋中唯有呜咽声在空荡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