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哭的声音』


【这样缩成一团,固执别扭起来……不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吗。心痛得,都看不下了啊,哈】

“像是小孩子一样”,听到瑟格梅特的话语,把自己锁进自己的小世界的昴也觉得【说不定就和她说的一样】。

顽固着,一厢情愿着,对周围的声音充耳不闻地固执着——但是,这种做法,给周围带来的伤害确实是最少的。

得到了能够无数次让世界重来的机会,只要以昴的生命作为代价支付出去就够无限制地挑战下去。在这个过程中,昴的心灵想必也会无数次,无数次地被磨损,被翻来覆去地折磨吧。

可是,昴早就已经得到了,能够在这种脆弱得就要崩溃的时候,再度让自己奋起的话语。

【——昴君,是雷姆的英雄】

是的。对昴来说,只要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只要在这句话,以及灵魂满目疮痍的最后,有大家的身影在那里,除此之外就别无所求了。

这,有什么不好?

【——巴鲁,在哭吗——?】

突然,周围的沉默中出现了幼儿般的声音,魔女们微微屏住了呼吸。

把身体缩成一团的昴,感觉到自己的头正在被小小的手上轻柔地抚摸着。昴稍稍抬起了被泪水模糊了的眼睛,褐色肌肤的少女隐约映入了视野。

【傲慢的魔女】面对着昴那柔弱的视线。

【被弄哭成这样,好可怜。……弄哭了的,是谁——?】

弯膝蹲着的堤丰站了起来,睥睨过一圈无言直立的魔女们。

少女的双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按顺序一个个看过魔女们的面容,最后注意到了莎缇拉的存在挑起了眉头。

【黛菈!黛菈在这里?为什么?好久不见了呐——】

堤丰抬起手对莎缇拉打了声招呼,然而眼中的战斗意思却丝毫不减。面对堤丰的这个态度,最先发出声音的是懒散地叹了口气,直起身的瑟格梅特。

【堤丰……哈。现在正好忙着呢,呼。不要刺激那个孩子了,哈。来这边,呼】

【妈妈,对巴鲁做了什么坏事吗?妈妈,是恶人吗——?】

【母亲,哈。才没有那个力气去当恶人呐,呼。因为自己不想动,也没有想让你动的力气呐,哈】

堤丰对瑟格梅特的回答小点了下头,但却不见有要从昴身边离开的样子,这次她又望向了蜜涅露瓦那边,

【露瓦呢——?没有,欺负巴鲁……吧——】

【为什么对我不是问的啊。这不是很奇怪吗。就算是我,也不会总是总是只去治疗别人,偶尔也会放任心里的暴力感情去伤害……伤害,他人之类的……也大概会去做的吧】

【只是想象一下脸都发绿了的孩子,实在很难想象会自己去诉诸暴力呢】

对于蜜涅露娜可信性极低的回答,艾姬多娜耸着肩插话进来。蜜涅露瓦视线锐利地瞪向艾姬多娜,堤丰也随之望向了她,那张幼小的脸扭曲成了怒容。

【是德娜。德娜,又做了什么坏事了吗——?德娜,是恶人吗——?】

【对我却是用的断定语气是什么意思呢。关于这点,有必要问问父母的教育了呢,是怎么个情况呢?】

【平日的行为呢,哈】

瑟格梅特一副疲惫的模样用手抵着额头。堤丰依旧不离开昴的身旁,一丝不苟地以她的方式努力寻找着【弄哭昴的恶人】。

艾姬多娜微笑着望着这样幼小的魔女,【话说回来】地低声道,

【连堤丰都在这里出场了,基本上就都到齐了不是吗。然后如果连达芙妮也前来露脸了的话,感觉就像是四百年前……】

【刚才,叫了达芙妮吗?】

好似对艾姬多娜的感慨有所回应一般,通体漆黑的棺木突兀地出现在了草原上。

棺木之中,正是被拘束服束缚着全身,连双眼都被紧闭的【暴食的魔女】达芙妮。

她抽动了下小小的鼻子,似乎在仅靠嗅觉把握着在场全员的样子,

【先不管盲(1)的事情,连黛菈黛菈都在吗?这不是很不得了吗。大罪的七位魔女都到齐了,再加上连贤人候补都……】

【达芙妮。——他,还没有到达那一步】

【……啊,这个,对不起。话说回来……我嗅我嗅。好像有咸咸的气味,是有人在哭吗?是涅露涅露吗?】

丝毫不看气氛,用倦怠的语调倦怠地敲打着在场紧张的氛围。

包含莎缇拉在内,七位魔女齐聚在现在的梦之城里这个光景,哪怕放是在四百年前魔女们的盛世都不太会有。

仅仅是七个人,就将过去的世界陷入了混沌的魔女们——此刻,在这某些部分正处在一触即发状态的场面,视情况而定甚至可能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正聚集于此。

【傲慢的魔女】,为了给惹哭弱小少年的人降下制裁。

【愤怒的魔女】,为了实现站在身旁与自己关系亲密的魔女的心愿,正紧握着拳。

【怠惰的魔女】,正关注着全员的动作,为了在发生变故的时候即刻将其击溃而懒散地警戒着。

【色欲的魔女】,保持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似乎一有什么事就打算只顾保全自身的模样。

【暴食的魔女】,早就已经不关注事态的变化了,只是在烦恼着为了满足自己的空腹感要咬谁的手指比较好。

【强欲的魔女】,一边对其中一名魔女的存在敬而远之,却又一边对这场去向不明的茶会双目之中闪烁着好奇心。

以及,并非【嫉妒的魔女】的莎缇拉——。

【我,爱着你。——因为,是你给了我光芒。因为,是你拉着我的手,告诉了我外面的世界。因为,是你在我独自发抖的那个夜晚,一直在身边握着我的手。因为,是你面对变得孤独的我,用吻告诉了我我不是一个人。我从你那里得到了太多太多。……所以,我爱着你。因为,是你给了我全部】

【————】

莎缇拉所说的事情,没有一个是昴有印象的。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与莎缇拉的邂逅,还是与她的对话,甚至是依偎的温暖,一次都没有过。她所说的事情是妄想的产物。只是一位因为爱情而疯狂的女人,在让昴想象那根本不属实的空想罢了。

应该就是这样没错,但【菜月・昴】却知道这种情况。

【为什么啊……我心里的这个,是什么啊?这种感情,我不想要。别用根本就不存在的记忆,束缚我……我,我对你这种人……你这种人……】

“很讨厌啊”,只要,说出这一句话就好了。

对于思慕自己的人,只要向对方表示自己根本就不对其抱有好感就行了。在这么做的时候,一厢情愿地想要扭曲他人感情的对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想必会很好看。肯定,会是因为心痛而剧烈扭曲着脸的表情吧。

——为什么你,能够对她做出这种事啊?

【巴鲁?】

【小鬼】

【这、孩子……】

【你……】

【盲?】

【——啊啊,这也是一种选择啊。菜月・昴】

魔女们各自叫着昴,艾姬多娜在这些呼喊的最后微微点了头。

【——呕,咕】

——昴蹲在地面,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被魔女们逼上绝境,昴已经完全搞不懂任何事情了。

更别提,在这种连自己的内心本质都在被扭曲的状况下,如果连思维都不自由了的话昴还能剩下什么。

如果只是无法沟通,只是会被否定的话那还好。

但是如果在和莎缇拉接触的时候,就连被否定都会变成被接受的话——这才是,昴害怕的事情。

——如果再梦之城里死去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结果呢。

昴的肉体,现在应该是在【圣域】的墓穴里。

被叫到这里来的是昴的精神体,也就是说只有灵魂。如果精神体在这里死去,是会反馈到肉体上吗。还是说灵魂会死去吗。

无所谓。若是这次死了还能重来,那已经有所觉悟了。

不借助魔女们的帮助,比之前更加彻底地舍弃自己,抛却所有多余的要素,只要一心一意拼命下去,一定能够打开前方的道路——这么一来,我。

【这个,笨蛋——!】

在察觉到昴自杀的瞬间,蜜涅露瓦就卷起了袖子冲了上来。试图用那双满是治愈之力的拳头把昴打痊愈。但是,站在一旁的堤丰却在那之前阻扰了进来。

年幼的魔女努力张开她小小的身体挡在蜜涅露瓦的前方。

【巴鲁自己做出了选择!露瓦想要去阻挠,是不行的!】

【不管是自残自裁他伤还是他杀,在我的面前都不允许发生!内心的苦恼什么的我才不管!看不见的伤口,那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事情!所以!相对的能看见的伤口我是绝对不会放着不管的!】

踏出的一步就让地面凹陷了下去,蜜涅露瓦的拳头破空压向堤丰的脸庞。

呼啸而来的拳头蕴含着击碎整座山的威力,但是这威力在命中生物的瞬间就会变成治愈的力量。然而,冲击波和打击感却会原模原样的体现在被殴打对象的身上。

爆炸声响起,蜜涅露瓦全力的一发攻击把堤丰打飞了。

未发育的少女身体如树叶般被吹飞,高飞在草原那片逼真的蓝天之上。这个光景看起来十分绝情——但是,受害的并不仅仅是堤丰。

【————!】

蜜涅露瓦挥出的右臂,肩膀以下的部分全都化作结晶体粉碎了。

这是接触到了【傲慢的魔女】的裁决,被判定为【恶】的行为遭到了否定的结果。

蜜涅露瓦因为失去右臂的痛苦而仰天,大张着口发出了惨叫——,

【不痛不痒——!!】

并不是。

对他人的疼痛敏感万分的【愤怒的魔女】,无论何时对自己的疼痛都是毫不上心的。

这正是,明明对菜月・昴的生存方式看不下眼,却把自己的事情丢到一边的行为。

【总是,这样就——!】

没有阻碍了,蜜涅露瓦扭着左臂跃向昴。打算从正上方对昴狠狠打出一击。

【接下来的关口,是我呐,哈】

金发飞舞,一瞬之间蜜涅露瓦就被压在了地上。

全身都被扣押在地上,在草原上压出了一个人形凹坑的蜜涅露瓦抬起头,带着因激愤而赤红着脸的表情向体育坐在一旁的瑟格梅特叫道。

【别给我碍事啊——!瑟格梅特——!】

【这可不行呐,呼。从心情上来说,我是站在小鬼这一边的呢,哈。再加上也是站在堤丰这一边的,呼。没有,不去碍事的理由呐,哈】

听到瑟格梅特的敌对宣言,蜜涅露瓦悔恨地咬着嘴唇环视周围。

但是,达芙妮和卡密拉对这场争斗的立场是中立,艾姬多娜的话则是坐看结果的旁观者。然后,莎缇拉则是——。

【啊……啊……】

当场跪了下来瘫坐在地上,看着口中吐出大量鲜血的昴,发出了颤抖的声音。

汩汩流出的鲜血和咬断的舌头塞着喉咙,在溺水般的感觉下昴意识的一端捕捉到了莎缇拉的身影。

大概,在哭泣吧。

看到昴的【死】,她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动摇模样。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在你想要拯救的所有人里,你也应该包含在里面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

为什么,她会对昴这么想呢。

在那妄想里面,昴对她来说究竟是多重要的心灵支柱啊。

【和其他在命运的死路里挣扎的人们一样,你也是同样在挣扎的人。只是,只有你拥有能够颠覆这一切的可能性而已……明明,你也应该是被拯救的人,为什么】

这种想法,都个完全的错误。

昴是无可救药的家伙,就连想要抓在手中的东西都没法抓住,就连想要拯救的人都没法救下,甚至没法完全克服这种半吊子的性格。

“要克服那种状况”,“不再半吊子的下去了”,不是这么发过誓了吗。

“要成为最帅的自己”,不是已经这么下定决心了吗。

——在自己的心里,软过的自己和不想软弱的自己在相互竞争。

菜月・昴的软弱,已经不能再给任何人看了。

必须要成为强大,高傲,可靠,生存方式不拘一格的英雄。

因为,有一位少女希望昴如此。这是她给昴的诅咒,昴有对自己下达了这个诅咒的少女予以回报的义务。不对。这不是义务这种东西。只是,因为她是这么相信的,所以想要如她相信的那样活下去罢了。

因为她对昴说了喜欢,所以昴想要成为能够让她继续说喜欢的自己。

是啊,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

若是会有对昴的【死】,感到痛惜的人在的话,那一定就是她了吧。

选择了【死】,就意味着背叛了相信昴的她。当然,昴的【死】不意味着结束。为了有【死】的理由,为了夺回一切,昴有就连【死】都能当成不过是踏脚石的觉悟。

但是,这对被选择了【死】的昴给留下来的其他人来说,又是怎样呢。

不能去想。

不能去知道。这个想法,很危险。

可以了。菜月・昴,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不能产生,会有人对自己的事情感到痛惜的想法。

自己不是那么有价值的人。昴的生命是消耗品。只能是使用,使用,再使用,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终点,就能无限耗费的消耗品。

无需可惜,有效活用死亡,不要去管自己的【死】。

要坚定。什么都不用想就好。为了拾起想要拾起的事物,要下定决心舍弃必须舍弃的事物。每个人都是这么做的。昴也只要,这么做就好。

只要能够帮助到想要拯救的,自己重视的人们就可以了。

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昴——。

【在第二个【试炼】里,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试炼——?

氧气不足与休克让大脑的运转极度迟钝了起来。

视野也渐渐模糊起来,世界开始在红点中若隐若现,就仿佛电视花屏时候的噪音充斥耳边,“差不多该结束了”,昴隐隐地想道。

结束,渐渐地到来。

濒临【死】已经是第几次了呢,数起来都觉得累,不过也无所谓。

总有一天,死亡的重复次数会多到数不胜数的程度的吧。

本来就不觉得届时自己的精神还能够保持到能数清楚【死亡】次数的程度。

钢铁的心。

拥有对任何事物都不会动摇的,钢铁的心——。

昴的意识就这样缓缓地,远去。

最终,消失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期待着你哦,儿子]]

听到了,声音。

透过杂音,在混乱嘈杂的声音当中,听到了意外鲜明的声音。

[[——一路走好]]

又听到了。

听到了,不同的声音。但是,给内心带来的感情却是同样的,这个声音。

[[我想和你,互称与友啊]]

不同的声音,让自己感觉到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的声音。

感觉,是让人很难保持住冷静的声音。但是,却又是很让人感觉开心的声音。

[[昴阁下……万分,抱歉……]]

又是别的声音。

在内心汹涌的是寂寥感,以及会让人由于某种与憧憬相似的感情,而无颜面对的声音。

[[至少,你不是那个人……我还是知道的……但是]]

听到了让内心一紧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突然就变得无法忍耐。欲哭的声音。不能惹哭的声音。必须要守护的声音。声音。声音。声音。

[[请展现出,帅气的一面吧。昴君]]

噗通一声,自己的身体里某种跳动的声音对这个声音起了反应。

身体发热。被使命感所驱使。一直,是被这个声音支持过来的。

然后,

[[谢谢,昴]]

听到了,声音。

[[——帮助了我]]

——听到了,宣告一切的开始的,声音。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会哭的吧。

珍视昴的人们,若是知道昴的【死】,一定会对此感到悲伤的吧。

在昴擅自利用【死】逃避了的那些世界里,被留在那里的无可替代的人们,一定会对昴的死感到痛惜,感到悲伤的吧。

就像是昴会后悔着自己的弱小,为了追求最好的结果而重复【死亡回归】一样,在最后的一步失去了昴的他们,在那个时候也一定会悔恨不已的吧。

有认为是很重要的人在。

有相信是必须要守护的人在。

有希望一定要从命运的死胡同里救出去的人在。

——而自己,又有被那些重要的人所珍视的价值吗?

稍微自恋点,也可以吗。

自恋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被那些我所重视的人,看做是重要的存在。

稍微相信点,也可以吗。

相信就算是这样的我,也能被那些我想守护的人,珍视到想要守护的程度。

稍微抱点希望,也是被允许的吗。

希望就算是这样的我,若是死去了也会有人为我哭泣,有着会有人想要伸出手来救助的价值。

——稍微有点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的吗。

能够抱有不想死的想法吗。

能够不想着只有这个办法,然后放弃一切吗。

能够抱有哪怕是为了守护重要的人们的未来,也不想成为踏脚石消失的的想法吗。

能够想着在能够守护住的那个未来里,自己也能与重要的人们在一起吗。

就算这样想,也可以吗。

我,有这种,资格吗?

如果有的话——,

【不想,死啊……】

从淤积的血液中漏出的声音,随着漏气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

本应被咬断的舌头堵上的喉咙打了开来,嘴巴一开一合地为了氧气而喘着气。肺部膨胀,将氧气送入大脑,模糊的视野开始恢复。

然后,

【这个,是真心话了吧……】

——涨红着脸的【愤怒的魔女】,正在用头槌给昴进行着治疗。哪怕连双脚都失去了的她,靠着毅力来到了昴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