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软弱的本能』


——呈现在眼前的,正是一场无法想象,又惨烈至极的战斗。

两个男人面对彼此,拳脚交错。

血肉之躯击打在坚硬骨骼之上,被弹开的肌肉迸出零星的鲜血。悲鸣之声不绝于耳,因为有血沫混杂,每次喘息声中都会伴随着令人不快的哮鸣音,而这场粗俗而又凄惨的斗殴,就这样被旁观者见证着,倾听着。

“……昴”

站立于墓室的入口,见证着眼前这场战斗的爱蜜莉娅双手抵胸,担心地呼唤着那个相信着自己的男人之名。

紫绀的眼眸中浮现着迷茫和困惑,纤细的指尖就像在寻求依靠一样轻轻摇动着。就算已经理解(接受),自己失去了一直存在于胸前的,那份自己所依靠的存在的温暖,她的内心依旧被紧紧地束缚着。

在墓室中,昴曾经对自己倾诉过。

他喜欢着自己,珍视着自己,也因此相信着自己。他对自己如此断言。

自己的确是从他的话语中,得到了些许的救赎。然而,在另一方面,内心的不安也随之增加了。

就算是现在,真正的记忆依旧一点一点在自己心中苏醒。

将虚伪(错误)的记忆当作自己的开始而坚信着,爱蜜莉娅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然而,当那个作为契机的起始发生改变之时,自己又会变成何种姿态呢?

就算是经历了近乎是争论的倾诉真心的现在,名为不安的感情依旧在爱蜜莉娅的内心根深蒂固。

昴曾经承诺过,就算爱蜜莉娅发生了改变,他的那份喜欢的感情也将永恒不变。

仅仅为了自己,受伤也好,苦难也罢,那个少年都坚持了下来,就算是现在依旧在战斗着——爱蜜莉娅丝毫没有去怀疑那个少年对自己的感情的想法。毕竟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不断地用行动向自己证明了。

——爱蜜莉娅无法相信的,正是自己本身。

在前进的起点就已经出错,又在通向原本已经决定好终点的旅途中止步不前。现在的爱蜜莉娅,正在为无法明白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而困惑着,也在因这看不到终点的旅程而犹豫着。

爱蜜莉娅她,曾经止步不前。

再度迈出脚步这种事情,是能够被允许的吗?

而再次迈出脚步的自己所踏上的道路,究竟会是一条崭新的道路,还是说是与现在相同的道路呢?

“——”

无法寻找到答案,爱蜜莉娅就这样在找寻不到出口的疑问之迷宫中迷茫徘徊着。

就算是现在,爱蜜莉娅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仅仅只能理解自己并没有资格去阻止眼前的战斗这一事实,因此,爱蜜莉娅一直见证(目睹)着眼前两个男人的斗争。

“——嘶!”

一时间,周围变得极为寂静,只有那格外响亮的悲鸣,还有不断飞溅的鲜血,依旧在昭示着两个男人的战斗。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带着疾风怒涛一般的气势,拳头向自己挥来。

不断逼近自己面颊的拳头——然而那拳头挥来的速度,却是可悲地缓慢至极。

“切!”

并不需要大惊小怪的闪躲。

略微倾斜头部,用最小的动作避开了掠过自己耳边的拳头。对着因为出拳的动作过大而空门大开的对方的躯体,就像要将其内脏震荡出来一样还以尖锐而沉重的膝撞。

膝盖上隐约有着对方那层单薄的肌肉与肋骨摩擦的感觉,而经由膝盖与对方身体的亲密接触,沉重的冲击也被传递到了对方体内的内脏之中。从他那已经多次吐出身体内容物的口中,再度因为毫不留情的威力(冲击)而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咳,啊”

双手抱腹,对方呈现出了跌跌撞撞无法站稳的凄惨丑态。对着他那因为疼痛而弓起的背部挥下举起的双腕。紧接着正面的冲击,对方的内脏再度因遭受到从背后传来的冲击而剧烈地颤抖摇动着。

尽管在膝撞之后,对方的身体还勉强承受着身体上的疼痛艰难站立,然而他还是无法继续承受背后的一击,也因此,他倒下了。对着他逐渐倒下的身体抬起脚尖,再度将他的肉体仰面踢起,利爪的尖端向着他那左侧腹进行了追击。

悲鸣之声时断时续。

剧烈的呼吸混杂着血沫和各种呕吐物,使得那声音变得极为刺耳。

双拳、双膝、爪尖。每次击中对方的肉体,都切实存在着,皮肤被剥离,血肉被撕裂,骨骼被击碎的触感。

如果是在平时的话,自己应该会从中感受到激昂和喜悦,然而,现在自己心中却只有越发加深的不悦(不快)之感。

一次又一次,不断重复着的凌虐——这种行为,究竟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差不多是时候放弃了啊,噢啦!”

将自己的谩骂投向痛苦地咳嗽,并吐出染血痰涎的,凄惨丑态毕露的对手。

并没有夺走对方的意识。尽管猛击对方的头部,就算狠踹对方的腹部,即便自己憎恨着眼前的对手,但只有这点,自己不会退让。

毕竟自己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对方用身体理解到他与自己实力之间的天壤之别。

“还真是不听人劝的混蛋啊,喂!你这混蛋的胜算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松松垮垮又破绽百出的站姿!毫无意义又乱打一气的动作!完全没有一点打架素养的你这混蛋完全伤不到本大爷啊!”

“……这还真是,抱歉啊。”

“啊啊,混账东西啊!本大爷才没有勉强自己去配合你这混蛋那毫无意义的固执,继续跟你在这里胡闹的心情啊!开什么玩笑啊,不要给本大爷开玩笑啊!”

唾弃着的加菲尔不断谩骂着,尽管气若游丝却依旧尝试起身的昴。

在呱噪着的加菲尔眼前,双手撑地的昴总算勉强挺起身来。接连不断遭受打击的面颊浮肿着,流出的鼻血染红了整个下半张脸。一旦张开嘴就能发现,就连牙齿都有或多或少的缺损。内脏也好,肋骨也好,就算有破裂或是错位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剧烈的痛苦在全身游走着,折磨着,昴甚至觉得,就连保持意识的清醒都有些困难了。

“到底有什么意义啊!你这混蛋难道不是有什么胜算才来挑战本大爷的吗!结果却只是变成这副破破烂烂狼狈凄惨的丑态不是吗……你这混蛋是睡着了吗!”

“——咳啊!”

感受着对方就连倔强、固执这些词语都无法完全形容的执念,加菲尔继续执拗地折磨着昴的身体。

狠狠踢开昴撑在地面的双手,爪尖向着再度倒下的昴的侧脸直接刺去。从他那口吐鲜血逐渐倒下的身体下方飞起一脚,然后从他被踢至半空的身体正上方施以一记沉重的肘击。

重重地落在地上,全身都受到坚硬土石撞击的昴呈大字趴倒在地。

双目翻白,似是有呼无吸地喘息着,这次,昴的身体终于不再动弹了——终于夺去了对方的意识,内心如此判断的加菲尔长叹了一口气。

“你干嘛,要露出这种,已经结束的,表情啊……”

“——啧!”

听到从自己下方传来的虚弱的声音,剧烈喘息双肩颤动的加菲尔因为惊愕而睁大了双眼。

在僵住的加菲尔眼前,本应已经被他打到失去意识的男人,尽管满身疮痍踉踉跄跄,但还是摇晃着站了起来。

“不,要,开玩笑,啊……”

“啊啊……这可不是,玩笑啊。被你这么狠狠地打了一顿……我也是说不出什么,笑话啊……”

“不是这种意思……”

“——噢啦!”

在那如同噩梦一般的倔强的驱使下,重重叹息着的昴再次挥动起自己的拳头。

理所当然的,就算昴拼尽全力,但他那攻击对于加菲尔而言,完全就只是等同于孩童打架一般的儿戏。轻描淡写地伸手一挥就偏移了昴拳头的方向,而作为礼尚往来,加菲尔的另一只手直接探出,掌根重重击打在昴的腹部。

击穿内脏之间的间隙,传至昴体内的冲击震荡着他体内的水液——压迫着已经没有内容物能够吐出的,空荡的胃袋,略带黄色的胃液(酸水)混杂着鲜血再度逆流至昴的口中。

“咳,啊,呕……”

“不论重复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啊,本大爷应该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啊……”

这正是加菲尔对压住腹部,在自己面前跪倒的昴再一次说出的,劝降宣告。

或许是就连他都不忍心看见昴那过于凄惨的模样,目光游移着的加菲尔咋舌说道。

“——啊!”

再次踉跄起身的昴的右拳呼啸着(裹挟着风声)掠过了他的鼻尖之前。

“什么!?”

“加菲尔,你这混蛋。是谁允许你,擅自认定我的失败了啊……”

左手置于身前,右手放在身后。

看到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丧失斗志仍摆出战斗姿势的昴,加菲尔对那个身姿产生了近乎战栗的感情。

完全不认为,他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无论是谁都能轻易看出昴现在是在虚张声势,无论昴如何挣扎,如何拼搏,都不可能弥补他与加菲尔实力之间的天差地别。

就算无论千次还是万次地,像这样继续被殴打,两人之间还是存在那切实的实力差距。

也因此,现在的昴做出的所有挣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毫无价值(意义)的。

就算不断被拳打、被脚踢、被扔飞出去,被痛苦地折磨,失去气力的肉体依旧不可能伤到加菲尔分毫。

“你这混蛋,不要给本大爷开玩笑啊……!”

“啊啊……?”

面对着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依旧将自己仅剩的固执作为武器站起身来。

内心绝不动摇,感情绝不认输。或许,这种精神正是经常被人们称为的坚强,有别于肉体的强大的,意志上的坚强。

无论被击倒多少次都会再度站起,目睹着这种身姿,或许也是有内心毫无波动的人物存在。

然而,如果说目睹着这种姿态,而且自己的内心其实也有想要改变的希望存在的话,这正可谓是最为严苛的侮辱。

(译注:这里的意思大概是对于自己也希望改变却放弃的人——特指加菲,昴这种只是不屈服却没有实现改变的能力的弱者只会让他们觉得受到了侮辱)

只有内心不动摇,不屈服。这种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该不会你以为,就算没法取胜,但只要一直凭着自己的固执虚张声势下去,总会有本大爷停手的时候吧。对殴打和脚踢感到厌烦,然后因为认同你这混蛋的坚持(气魄)而停手退让什么的……你以为本大爷会因为同情而主动认输吗,啊……!”

“——”

“开什么玩笑啊。本大爷和你这混蛋像这样相对(战斗)可不是什么游戏啊!双方互殴,然后一方打倒另一方。除此之外的结果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啊!”

重重践踏着地面。

【地灵之加护】的力量不断涌出,加菲尔那接触着大地的肉体逐渐恢复起活力。

与结束了与拉姆等人在森林中的激战,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肉体勉强来到这里时相比,他的肉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尽管他与昴之间进行着,完全算不上战斗的斗殴,然而对于他而言,别说是让他增加疲劳了,那种战斗和让他在树荫下休息完全没有区别。

如此渺小的影响力,又怎么可能让加菲尔的内心产生丝毫的动摇呢?

“你这混蛋的确是说过了吧!?你要教训本大爷,本大爷其实很弱小,的确是这么说过了吧!?就凭你这种德性吗!?说什么弱小啊!说什么教训啊!无力而又会被轻易击倒的,思考短浅的蠢货应该是你这混蛋不是吗!”

在战斗开始前昴做出的断言,加菲尔一字一句地将之铭记在了脑海中。

全部都显得那么愚蠢。一切都是大话空话。名为菜月昴的这个男人,完完全全就只是一个欺骗者而已。

“那个小哥也好,拉姆也好!向本大爷做出挑战的那两个人,无论是谁都有着能够击败本大爷的气概啊!也正因为如此,本大爷也会全力以赴去回应那两个人的挑战。为了战斗,冥思苦想寻找策略,用绞尽脑汁想出的谋略填补实力上的不足之处……那两个人身上,的确是存在值得让本大爷认同的气概。然而,你这混蛋又是怎样啊!”

尽管并不知晓详细情况,但奥托还是利用自己拥有的加护之力让整座森林成为他的友军,然后几乎将加菲尔逼得束手无策。在加上最后他那发想要一锤定音的大魔法,对于奥托那竭尽自身所有实力和智慧的战斗姿态,加菲尔将之看作是身为弱者所能做到的极致,并且毫不吝啬自己对其的赞赏之言。

对于之后做出奇袭的拉姆进行的攻击,尽管加菲尔的内心感受着被背叛的痛苦,但与此同时,他也同样认同着拉姆的实力,并在内心对她抱有敬意。

那两个人,在面对加菲尔时都拼尽了自己的全力,为了获得胜利而全心全意应对着挑战。

他们的这种生存方式完全是高贵而值得尊敬的。尽管他们的确是敌人,但加菲尔还是不得不承认这点。

“与他们相比……你这混蛋只能说是凄惨至极啊!无论被击倒多少次都会站起来……这又有什么用啊?无论被如何殴打,只有内心绝不屈服……这又如何啊?绝对不逃避,毫无胜算的战斗……这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

“——”

“你以为本大爷会被这种行为感动吗?满身是血,踉踉跄跄,就连眼睛都不能好好睁开,即便都成了这种惨样,却依旧不放弃而选择起身,你以为本大爷会对你这混蛋抱有同情吗?把你撕成肉片才好啊,你这混蛋……你这混蛋究竟要愚弄本大爷,还有为了你这混蛋而选择战斗的家伙们到什么时候啊!?”

有生以来感受到的最大的愤怒,正在加菲尔的内心熊熊燃烧着。

战斗这一行为被玷污。自己这一存在被侮辱。不仅如此,就连在与自己的战斗中所认同的那两个人行为之高尚,志向之纯洁,都被眼前这个男人的行为屈辱地亵渎了。

“躺倒在地。畏畏缩缩。你这不像话的凄惨样子,完全是混账中的混蛋,混蛋中的狗屎啊。赶紧给本大爷承认自己的失败然后滚蛋,这才是对于现在的你这混蛋而言的正确答案啊,蠢货!”

“……”

依旧保持着战斗的姿势,昴就这样沐浴在加菲尔那滔滔不绝的谩骂中。

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睑,用目光捕捉着加菲尔的存在。他的这副凄惨的姿态中也就只有斗志尚未熄灭,但也因此让加菲尔觉得昴这一肮脏的存在是如此碍眼。

都已经这么地用话语,用拳头,殴打他的身心,却依旧没能扭转他内心的想法,那么又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屈服呢?

如果说是他受到的痛苦还不够的话,那么答案也就只有一个。

“你这家伙也来说说他怎么样啊,啊!?”

转身回头,加菲尔对一直站在墓室入口看着这边的爱蜜莉娅提议道。

看着因为话题突然被抛向自己而双肩微颤的爱蜜莉娅,加菲尔对她表现出来的软弱焦躁地咂着嘴。

“已经有点看不下去了,所以你这家伙也来说说这个混蛋啊!无论本大爷好说歹说,这个混蛋都听不进去啊。那就由让这个混蛋着迷的女人,让你亲口告诉他,现在的他有多么凄惨,多么丑态毕露,告诉他无论多么努力也是毫无意义,告诉他温柔什么的就是狗屎,就是让你亲口告诉他这些啊!”

“……我,我是……”

“什么啊!?是说不出口吗?难道在你这家伙看来,这个混蛋还有胜算吗?还是说其实你是想要看到这种景象的吗?还是说你这家伙看到喜欢着自己的男人,为了自己变得遍体鳞伤满身疮痍,就会沉浸在自己被关爱呵护着这种错觉之中?到底是怎样啊,喂!?”

“——!”

睁大了双眼,听到加菲尔那针对自己的,满溢着恶意的话语,爱蜜莉娅的身体不禁僵硬起来。

加菲尔那不堪入耳的诘问,就像一根荆棘一样无情地刺入一直旁观着战斗的爱蜜莉娅的内心。

如果用加菲尔的拳头无法阻止昴的话,那也就只有爱蜜莉娅的话语可能奏效了。

身体被加菲尔击败,内心被爱蜜莉娅说服,如果真的这样的话,那么昴应该就只能跪地屈服了。

一直目睹着眼前的战斗的爱蜜莉娅她,也多次因为看到被击倒的昴那凄惨的姿态而感到痛心,露出扭曲的表情。

与坚定着自己无法理解的觉悟的昴不同,现在的爱蜜莉娅的内心还尚未得到任何坚定觉悟的支撑。现在的她,还依旧是那个在墓室的【试练】中不断失败,只会悲伤绝望地哭啼叹息的少女。

然而,加菲尔并没有去继续苛责眼前这位少女的打算。

既然是被【试练】,被过去击败,那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又有谁能够有办法去否定,作为自己最大遗憾的那份记忆呢?

正视过去,跨越后悔什么的,完全是痴人说梦。

也就只有将能够实现的理想,与绝对无法达成的梦想,两者混为一谈的狂人(疯子)才会做出那种不可能的断言。

在自己眼前始终站立着的少年他,正是一味地追求虚妄的梦想,而且还妄图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身上的,真正意义上的狂人(疯子)。

他也是与罗兹瓦尔同类的,仅仅只看到一个目标,仅仅只追求一个虚妄的,蠢货。

“赶紧阻止这个混蛋啊,这样所有的一切都能够结束了啊!不管是对于本大爷,还是对于你这家伙啊!这个混蛋只是被那个混账的魔女玩弄于鼓掌之中。不就是这样的事情吗?”

“我是——”

听到加菲尔的这番话,如遭雷击的爱蜜莉娅挺直了背脊,睁大了双眼。

她那被隐约浮现的泪水湿润得更为妖艳的双眸,注视着尽管遍体鳞伤却依旧坚持站立的昴。她那颤抖着的双唇,在加菲尔的不断催促之下,即将说出让昴放弃他的执念的话语(呼唤)。

这样就,全都结束了。

然而——

“爱蜜莉娅,”

“——”

在爱蜜莉娅的话语即将说出口时,昴先呼唤了爱蜜莉娅的名字。

重新闭上了能够窥见粉色舌尖的樱唇,爱蜜莉娅侧耳倾听着昴那转瞬即逝的虚弱低语。到底他会对自己说出怎样的话语呢,为了不听漏一个词,一句话,爱蜜莉娅全身心地聆听着。

而昴仅仅向这样的她传达了,一句话。

“……看着,我。”

就是这样简短的一句话。

只是就像萦绕在嘴边的自言自语一样的,轻不可闻的一句话。

然而,听到昴的话语的爱蜜莉娅突然抬起了脸颊,仅仅数秒的犹豫之后,

“——嗯。”

如此回应着,爱蜜莉娅将双手放在胸前点了点头。

“……哈啊!?”

将两人的交流尽收眼底,却无法理解的加菲尔不禁发出了疑惑而意外的声音。

然而,长叹一口气的昴竖起了手指指向了,因为愤怒而双目圆睁的加菲尔。

“……从刚才开始就啰里八嗦说个没完,但你大错特错了啊,加菲尔。”

“这又是什么意思?”

“虽然在你看来,我现在的行为或许就是,明知自己毫无胜算还不断拼命努力的愚蠢行为……但这并不是玩笑啊。明知自己赢不了还去干架什么的,我在之前的那次经历中已经吃过一番苦头了。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将这种蠢事再来一次的啊。”

现在的昴的面孔完全充血浮肿着,尽管如此,他依然皱紧眉头做出了厌恶的表情。

尽管加菲尔完全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过去之事究竟为何,但光从他现在的表情就能看出,那件事应该是对于昴来说极为可恨的黑历史。

不过,现在比起去对此发表感慨,还是有更加需要去在意的东西存在。

“你这根本成不了借口(解释)啊。不仅是理想或者梦想什么的,你就连眼前之物都没有看到啊。既然你说已经不会再去挑战没有胜算的对手……那这个情况呢,喂!现在这个情况你又怎么解释啊,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笨蛋。我还一次都没有……放弃,这场胜负啊。”

面对激动咆哮着的加菲尔,或许是在与他的对话中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声音中逐渐恢复气力的昴如此断言道。

话语中注入的那来源不明的力量,让昴不禁因为内心产生的激昂而有些哽咽。

“只要我还能够站起来,我就不会舍弃胜负。……而我再也站不起来的时候,也就只有在我被杀的时候啊。”

“……”

“就是这样,每当关键性的场合就选择退缩的你,是不可能杀死我的啊。……说白了,你是阻止不了我的啊。就算前进的速度很慢,但我确实在逐渐接近着我所追求的胜利。我的胜利,是不会被动摇的啊。”

“说什么鬼话啊……!这并不是本大爷会不会杀死你这混蛋的问题啊。不管你这混蛋想要怎么做!又准备如何挣扎!都是不可能击败本大爷的啊,难道不是吗!?”

就以昴现在这种满身疮痍形如破布的惨状,无论他说再多的话语都只能说是纸上的空谈。

昴所说的理由也不过是极端的说法。他所说的,只要没有被杀死就不会止步不前,这句话也不过是单纯的表态。就算这个前提能够成立,那么在没有被杀死之前一直行动着的昴,真的能够重伤(击败)加菲尔吗?

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就算能够发生,又需要积蓄多久的时间和奇迹呢?

“只要本大爷把你的手脚全部碾碎,让你这混蛋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这样不就可以了吗!这与你这混蛋的意识有无,还有没有斗志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就是毫无关系啊!”

加菲尔怒吼着,癫狂着。

利用从脚底汲取的大地中的活力,加菲尔取回了与平时相比差不多半成的气力。那是足够他,将菜月昴大卸八块的力量。

重重地践踏着地面,加菲尔逐渐逼近着呆立不动的昴。

面对着加菲尔的逼近,昴只是伸出了自己的拳头。这一举动实在太过愚蠢。太过迟缓。根本不足以算作抵抗。加菲尔游刃有余地进行回避,紧接着对昴的躯干就是一拳。对着因为条件反射弯腰的昴的下颚又是一记膝撞,然后紧紧抓住他那后仰的身体全力甩飞出去。对着昴那仰躺在地上的身躯重重地一脚踩下,紧随其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的践踏,而昴则是不断地从口中漏出悲鸣。

毫不留情的连续打击着。这样的话——

“……这样就,结束了吗?”

“——啊啊!!你这混蛋——,到底是什么啊——!!”

明明肉体上的伤势应该是更加严重了,昴却依旧站了起来。

注视着颤颤巍巍却依旧站在自己眼前的昴,加菲尔的内心开始被不知为何的感觉支配了。

并非无法打倒。亦非无法取胜。并不是这样的不安。

难道真的如这个男人所言,仅仅只是不断给予他肉体上的打击,不可能真正阻止他吗?现在萦绕在加菲尔心头的,正是这个疑问。

“为了这种事情拼上性命,这对你这混蛋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啊!你以为只要你这混蛋豁出性命赢过本大爷,那边那个半魔就能突破【试练】吗!你以为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吗,啊!?”

“……”

“那种奇迹怎么可能出现啊!那种想得美的情况怎么可能发生啊!就算在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几率下,你这混蛋击败了本大爷,那边那个女人也什么都不会改变不是吗!无论是谁都一样啊!无论是谁都曾犯过错误,都抱有着无法挽回的过去……不断遭受后悔煎熬的那些家伙,不管对过去,还是对未来,都已经束手无策,只能止步不前了啊!为什么你这混蛋不能明白啊!”

“你这家伙才是,为什么不能明白啊——!”

“——啊!?”

要说是怒吼,那么还欠缺了少许气势,要说是诉说,却又过于冲动而感性。

趁着加菲尔有些语无伦次之际,菜月昴叫喊着插嘴道。

“不要什么事情,都凭你这家伙的一己之见擅作决定啊,加菲尔……!”

“到底在,说什么……”

不要随随便便用你这家伙的标准,去擅自决定爱蜜莉娅的极限啊。那孩子,才没有这么脆弱(软弱)啊!”

远处,站在墓室入口的爱蜜莉娅倒吸了一口气。

“也不要随随便便,就用你这混蛋的标准去决定我的极限啊。屈膝求饶也好,舍弃一切只顾自己也好,无论是谁让我这样,我都不会照办的啊。在我放弃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啊。”

吐出着口中的淤血,昴的目光变得更加有力。

然后,

“你这家伙,到底是为什么要轻易放弃啊!不是还有能够去做的事情吗?不是还能做到更多的事情吗?……你到底要依赖那个,在孩童时代,在你的身体完全没有长大,下面的毛还没长齐的时候,在脑中根深蒂固的结论,到什么时候啊……!”

顽固的加菲尔一直坚信着的,将他的心一直束缚于【圣域】之中的那份信念,却被昴当面断言毫无意义。

“——”

想要立刻予以反驳,加菲尔张开了嘴。

然而,就像是有什么堵在胸口一样,加菲尔无法从喉咙中发出任何声音。

什么话语都说不出来。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并非是在认为,眼前的这个男人说的话是正确的。也完全不是在认为自己做错了。已经知道什么才是错误的自己,是不可能做错的。

自己是不能做错的。

所以,加菲尔是绝对,不能让一直主张是他错了的这个男人,继续存在的。

“哈啊……哈啊……明白了……啊”

“……”

“必须阻止,你这混蛋啊!你所说的所有话语,所有的一切都不知所云啊!但是,本大爷现在的心情是前所未有而难以忍受的恶劣啊!所以,本大爷要阻止你。”

不能不去,阻止他。

然而,能够阻止他的,也肯定只有如这个男人所说的手段了。

——只要还有一息尚存,这个男人就不会停下脚步。

“那么……只要杀死,就行了……啊……”

“你真的能够做到吗?”

“开什么玩笑啊。——杀死你的方法,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啊。”

既然不将他杀死就无法阻止他的话,那么这次就杀掉他,让他再也无法前进。

现在,就让自己去选择,那个手段吧。

——去选择,将自身完全交给,在自己体内沉眠的,那可憎而又厌恶的野兽之血吧。

“——吼哦哦哦哦!”

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加菲尔体会着,那仿佛全身的鲜血都在沸腾一样的烧灼感。

那是会让他产生,就连自己的吐息都混杂着赤色错觉的高热。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蠢蠢欲动,本就精悍的肌肉膨胀起来,体积爆发性地激增着。

手脚都在逐渐变圆变大,躯干膨胀地将他身上仅存的贴身裤直接撑裂。全身都生长出金色的体毛,本就尖锐的犬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成如同利刃一般的獠牙。

鼻头向前突出,双眼的瞳孔变细,在他的眼中,世界的颜色改变了。

思考逐渐沸腾,现在存在于此的,名为加菲尔・汀泽尔这一人物的精神正在崩溃。

在兽化带来的激昂感,还有野兽本能的影响下,身为人的理性正在逐渐被抹消。

当一切都结束,变回人型之时,呈现在加菲尔眼前的应该就只有被啃食撕裂,不成人形的肉片了。而那,就将是名为菜月昴的这个男人,最后的姿态。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就无法阻止这个男人。

对于自己的这个决定,加菲尔绝不会感到后悔,更不会为之忏悔。

全都是实力不足的,这家伙的错。

弱小的家伙,什么都不会得到。弱小即为罪过。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意识消散了。

伴随着因为野兽的本能而发出的,欢呼一般的咆哮,为了啃食眼前这个可悲的猎物,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下一个瞬间,失去理性的巨兽视野,被喷涌而出的黑烟完全覆盖遮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