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尔科斯领的赤雪』


前篇

——视界完全、被从天空飞舞落下的白雪所覆盖。

「————」

厚厚的雪云将光遮蔽,尽管正处于白天,雪原上仍被昏暗笼罩。

从昨晚开始持续不断的降雪没有停止的趋势,脆弱而虚幻的冰之结晶将下方万物包裹遮蔽。那里有附着在雪原上的无数足迹,有散落各处的剑和盾——也有撒上赤色鲜血、失去手脚的无力尸体。

「————」

尸骸的表情溢满苦闷,那是直到最后都还在不断求生挣扎的证明。然而,冰冷的风吹拂而过,只一瞬间便无情地让临终疼痛消失,悲叹声未能传进任何人的耳中。

——只有一个人,站在堆于雪原上的尸体旁边,那个人影除外。

「……这里还真一点都没变呢」

呢喃般地在那里细语的是,站在飞雪中穿有全黑服饰的女性。

长而艳丽的黑发被编起,在寒风中摇动,世上罕见的黑色眼瞳环视周围。能发现那双眼中浸满了舒畅和兴奋。

女子眼中映出的是,再也无法动弹的无数尸体。换成普通人那是只会让人移开视线的凄惨场景,却让那位女性周围的氛围变得无比香艳。

若说鲜花各自有能展现其最大魅力的场景,那能让那位女性最大限度绽放其魅力的,便是置身于溢满死亡与血液的香味的光景中。

那样令人感到危险的妖艳美色,在昏暗的雪中浓郁地飘散。

「————」

看见那种光景后屏住呼吸,难以说出话语的是,迟迟赶到战场的、完全武装的一个团体。

身上覆盖有毛皮制的铠甲和头盔,武装有长剑和巨斧的战士们,在气势上完全被站在染血雪原上、仅有一人的女性所压倒。

「——哎呀」

然后上文所述的女性慢慢转向说不出话的男人们。就那样她嫣然地弯起异常鲜红的嘴唇,朝男人们抬起手。

那女人手上握着的是制造了无数尸骸异形的刀剑——、

「真不好意思。实在等不及,就,先走了一步呢」

边妖艳地微笑,女人边向男人们进行仅有形式上的谢罪。

但是,能像『被你抢走功劳啦』这样对那个谢罪提出意见的人连一个都没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古斯提科圣王国,在四大国中是以极为严酷的自然环境而着称的国家。

永无停息的白雪下,不知消融为何物的永久冻土。在那致命性地不适合养殖作物和饲育家畜的极寒世界中,只是生活下去就要面临毫无止境的试炼。

起源于那样严酷的环境中,发展下来的『古斯提科圣教』有着完整的教义。

冰冻的大地也好,寒冷的疾风也好,全都是伟大存在给予人们的试炼,经受住那样的试炼,正是死后灵魂得以安宁的唯一方法,诸如此类的教义——。

虽然,大体上是生活在丰饶土地上的人们很难理解的思想,但那个教义在古斯提科全境推广,大多数群众都对此教义深信不疑。如此一来,世俗寻求救赎的声音达到饱和,每个人都拼命追求着那种无形的希望。

那就是古斯提科圣王国的真实情况,持续了上百年的冰冷历史的应有形态。

「——就这样,那边的家伙全都败北啦! 俺~的话不管多少都能随便喝!」

唾沫飞溅,喝酒喝得满脸通红,高声放话的男人把玻璃杯敲在柜台上。

塌鼻子呈现醉酒的红色,那是个红脸的巨汉。虽然他那粗野的姿态让酒液飞溅,但那里没有一个人责难他。非但如此,有欢声与男人的厚重声音相和,周围的醉汉们也一起开始用玻璃杯相互碰撞干杯。

此刻酒吧的店内,由一个仿佛淋浴般大口喝酒的团伙占领了。兴高采烈的男人们好好支付金钱,类似于包场般的店里也没有赖着不肯走的麻烦客人。店主对身为上宾的男人们毫无意见,酒吧很快就变成了无法地带。

「啊啊,劳动之喜悦哦! 生命之清水哦! 今天也能这样继续生存下去,吾等须对古斯提科圣教的圣王大人,以及圣教的慈母致以感谢!干杯!」

「干杯——!!」

朝喝空的玻璃杯中灌酒,红脸男带头高喊干杯后周围也跟着高举玻璃杯。

虽然那话语里有瞧不起圣教教义的论调,但在这个场合完全没人会非难他。只要是古斯提科国民就没人不知道圣教的教义,他们也不例外。不过,实际上会不会信奉那教义就另当别论了。

教义不能填饱肚子,也不能救人一命。——估计,那是他们的看法。

「————」

对那些男人露出内心苦涩表情的,是作为在场唯一的外人,酒吧的店主。

年龄看上去在五十岁左右,对于这把年纪还在这国家开酒吧的他来说,古斯提科圣教是自出生时就陪伴身旁的教义。当然,他也有切身体会到教义并不能拯救世界,但教义被瞧不起可不是件有趣的事。

当然,听见聚在一块的粗鲁佣兵团那么说话,在他的经商经历中也不稀罕了。

「尽管如此,只是那样就被打败了啊。奥尔科斯领的家伙们现在也正青着张脸……」

突然,高兴地带着酒气侃侃而谈的红脸男表情变了。

原因是酒吧的入口,响起了宣告新客人到来的铃声。今晚的酒吧由男人们包场,村子里没有不知道这点的人。那么,到场的客人究竟是什么人——、

「——咻」

看着悠然穿过店内,向柜台走去的人影,红脸男吹响口哨。周围的反应或大或小地和他相同,醉汉的视线里载满下流企图地欢迎新来的客人。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那女性拥有非常能催生男人情欲的美貌。

「——牛奶」

坐在柜台前的位子上,点单的女性令店主暂时看得入迷了。

微微垂下眼帘的黑瞳,这附近看不到的长而艳丽的黑发。舌头湿润着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红唇,丰满的身体由薄薄的晚礼服包裹。

女性看着沉默的店长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将一只手肘压在柜台上、

「牛奶、点单就这样吧」

「……啊,好的。是这样啊、抱歉」

听到女性重复一遍的点单,店主轻轻摇晃脑袋,把牛奶递出去。

在极寒的古斯提科,牛奶是贵重品,比酒的价值要高得多。就算不考虑这点,在酒吧里点牛奶的客人也很稀奇。

当然,要是用那样的点单作为开始纠纷的借口——、

「——喂喂,到酒吧来点牛奶像什~么样啊」

不事先打声招呼就坐到女人旁边的座位,红脸的巨汉完全利用了那个借口。男人将空了的玻璃杯摆在柜台上,朝店主竖起两根手指。

「给我酒。我的,以及这边大姐的」

「只是要请客吗?」

「是啊。反正今天赚得是连酒桶都买得起。要喜欢就醉个痛快咯?」

看见女人斜眼看向自己,红脸男拍着胸口威风地回答。听见那话语,店主微微看向女人的方向,她露出淡淡的微笑,点头同意巨汉的邀请。

没有发生口角的展开让店主放下心,在两人面前将酒注入玻璃杯中。接过那两个玻璃杯,女人和红脸男彼此碰撞玻璃杯干杯道。

「——致圣王,以及慈母」

「哎呀,真意外。你是古斯提科圣教的信徒吗?」

「只是口头、形式上的信徒而已哦。虽说小的时候也接受过洗礼,现在却从事这种职业呐。早就失去受教义恩惠,追随慈母之慈悲的资格了」

「是吗……能理解你的心情呢。毕竟,我也出生于这个国家」

对把酒一饮而尽的红脸男,女性也将嘴唇贴在玻璃杯上表示同意。

虽然那是感情都冻结了的声音,但红脸男的视线牢牢钉在女人美丽的侧颜上。她吞咽酒液的姿态是那么艳丽,让微微兴奋中的男人感到垂涎三尺。

「你啊,为啥会来这酒吧? 不知道今天我们把这包场了吗?」

「——? 那是让我走的意思吗」

「不是不是,正好相反。超欢迎像你这样的好女人哦。不过,今晚村里的人都避开了这家店。在这样的日子里,你啊~是要做」

「——伊戈尔?科纳修(イゴール?ケナシュ)」

打断男人的话语,女人只说出了那么一句话。听见那个字眼,红脸男瞪圆眼睛,而女人则眯起黑瞳舔舐着嘴唇。

「我来这里是他的指示哦。你认识科纳修男爵吗?」

「……你认识个鬼啊,那可是支付我们今天酒钱的人科纳修男爵诶。原来如此,那个老爷也还挺风趣的嘛!」

「哎呀」

巨汉那张红脸破颜而笑,粗鲁地抓住了女人纤细的肩膀。那动作让女人小小地吃惊了下,但男人对她满是酒气地笑了起来。

「难道不光是酒钱,还送这样的好女人过来,那器量也太大了。男爵真是有对待我们这类人的经验啊!」

就算充满兽欲,村里有的也就是瘦弱的姑娘。有着正统妓院的城镇离这儿很远,对于用酒来消解情欲的男人们,眼前的女性是至高的奖赏。

万分钦佩着雇主的顾虑,男人正向那个奖赏伸出手时——、

「——罗古雷斯! 罗古雷斯?海亚特(ログレス?ハイアット)在吗!」(译注:ハイアット是不是该翻成凯悦啊斜眼)

「……啊啊?」

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酒吧。听见随后不断的喊声,酒吧里的人不高兴地看向他。其中最烦躁地发出声音的,是刚刚被呼唤名字的本人红脸男——罗古雷斯。

被干扰了兴致的罗古雷斯,用险恶的眼神狠狠瞪着那个人。

「搞什么,是男爵的某个使者吗。什么事啊」

「伊古尔大人唤您过去。十万火急,请『红猎团』团长去宅邸露面」

「……十万火急? 要现在吗?」

「还有别的解释吗?」

对年轻青年挖苦,罗古雷斯可气地摸着自己的塌鼻子。那是雇主给的招呼。没可能不去回应——、

「————」

只有脑袋转了方向,在极近的身旁有散发芳香、展现美色的美女。要是离开这地方就得搁置奖赏。岂止如此,她会落到周围部下手中。

「……明天不行吗?」

「伊戈尔大人命令是十万火急。希望能回应那要求,『屠杀人』」

听见那毫无通融的回答,罗古雷斯这回只能叹息了。

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优先欲望,而失去明天以后的饭碗。要是那样自绝生路,在这个古斯提科圣王国就活不下去了吧。

「不好意思啊,大姐。被大人物传唤了。像你这样的美人,搁置一边真令人觉得可惜……」

「真会说话。不过,安心好了。——因为被传唤的,应该不止你一个」

「啊啊?」

疑惑让罗古雷斯歪起脑袋,然后就那样被他抱住肩膀的女人说着「对吧?」向来使的青年询问。听见那个问题,青年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被鲁莽汉们包围也安然若素的青年,他的额头冒出汗珠。

「……是的。伊古尔大人也呼唤您过去。能劳驾移步吗?」

「诶诶,那是当然。所以,希望能别那么害怕」

「害怕什么的……」

「对气味还挺敏感的。害怕的人会有害怕的气味,愤怒的人会有愤怒的气味。……呐?」

瞬间的反驳被封住,青年因惊愕而瞪大眼睛。确认那点后,女人边舔着自己的嘴唇边看向罗古雷斯、

「都是被传唤的人就共同行动吧。——要做护花使者吗?」

「那种事无关紧要……大姐,你名字是?」

放下抱住她肩膀的手,罗古雷斯警惕着女人的一举一动。

面对那醉酒后也不衰弱的战士目光,微笑着的女性进一步加深笑容——就那样,边散发出最能撩起男人情欲的美色,边自报姓名。

「——艾尔莎哦。艾尔莎・葛兰西尔特」

「————」

听见那个名字,酒吧店内传开一片动摇与沉默。醉酒后的身经百战的佣兵们一齐失去声音,彼此交换着视线。

女人自报的姓名究竟有什么意义呢,罗古雷斯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啊啊,混蛋。还想着是个好女人的……居然是那个『猎肠者』啊」

漏出的、情欲全都萎靡的声音,是对那恶名最好的证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觉得很迟吗。应该不会不来吧,吾辈都开始有这种担心了」

「……那么,还真该对你道歉呢」

「下次要好好注意啊。因为吾辈很胆小呐」

对于进入房间时的招呼,身旁的罗古雷斯边感到四肢无力边挠着头。没有注意到那回答里的挖苦,对方落落大方地点头,将艾尔莎他们迎入自己的房间。

在铺设有长毛绒毯的奢华房间里,隔着饰有不必要黄金的桌子与艾尔莎他们面对面的,是传唤两人到这个地方来的伊戈尔?科纳修男爵。

稀少的头发,油光满面。下沉松弛的啤酒肚,说着非常让人不快的话语,伊戈尔给人的就是这样没办法抱以好感的人物印象。那种印象在几次接触中不断加深,非但没有减弱反而越发深刻了。

不过,终究那是一般论。艾尔莎并非那么觉得——、

「哦哦,艾尔莎哟! 从部下那里听说了哦,汝诚然将工作完成得漂亮! 无比美丽,技术高超……何等出色的女性啊。诚如吾辈所期待的!」

「谢谢您的表扬。对我来说,那也是令人高兴的工作呢」

「嗯嗯。然后,如何啊。差不多该决定成为吾辈之物了吧? 嗯?」

好色的眼神毫不掩饰下流企图,伊戈尔仿佛舔舐般注视着艾尔莎的身姿。

虽然穿有黑色晚礼服的艾尔莎,露出程度已经是最低限,但勾勒出身体曲线的着装反倒让男人浮想联翩。伊戈尔也还是一副被那美色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译注:晚礼服和第一季的紧身衣应该不是一件,色狼真可怕)

原本,毫无情绪地听着伊戈尔招揽之词的艾尔莎摇了摇头、

「非常遗憾,恕我拒绝。对于拥有不健康生活的男士,我感觉不到魅力呢」

「何等正直呐! 能那样断然拒绝吾辈求爱的只有汝一人呐!」

面对愉快大笑的伊戈尔,艾尔莎也给予大胆的回答。要与在这附近一带拥有最大势力的权力者,伊戈尔的意见背道而驰并不简单。

古斯提科圣王国内,地位的差距是绝对的。那是不容颠覆的现实。

「那啥,男爵是有招揽那位大姐的~自由啦……找我有何吩咐啊?」

「哦呀,还真性急呐」

「没要干的事,自认也不是什么长期不见、就想见一面的美男子呢。而且要回去也迟了,笨蛋在一起再烈的酒也能喝空。那~就很为难了」

在心底评价艾尔莎很大胆的同时,罗古雷斯的说辞也非常直接。伊古尔为那两人的态度笑了起来,用手抚摸自己稀疏的头发。

然后好色男人的丑陋表情完全改变,他的眼瞳里寄宿有残酷的色彩。

「至今为止的工作很成功。报答那份功绩,想将汝等正式当作吾辈自小养大的从者。之后,就让汝等开始净化奥尔科斯领的作战吧」

「对奥尔科斯领的净化、呢」

「嗯,正是净化。其人维库塔?奥尔科斯(ヴィクター?ァ‰コス)所统治的隔壁领地,如今已变作禁忌的人口买卖的温床。猊下无比痛心。必须尽早地,私下里,让那丑闻埋葬于雪中」(译注:猊下是日本对高僧、贤者的特殊敬称,此指圣教圣王)

捏紧拳头的伊戈尔奋力诉说的,是发生在与他治理的科纳修领相邻的奥尔科斯领中的丑闻。领主维库塔?奥尔科斯涉嫌参与秘密俘获领民,当作奴隶卖到别国的人口买卖。

当然,作为圣王国的执政党古斯提科圣教团要求维库塔说明情况。然而,他拒绝了那个要求,在自己的领地集结私兵采取抗争到底的架势。

「此乃对圣教的背叛,正是领主亲自染指背叛行为的证据。若是不尽快收拾事态……」

「拥有各地领主的任命权的教团啊~,可能会失去信徒那里的向心力。而且圣教团的力量被削弱啊~,对别国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听着伊戈尔的说明,罗古雷斯屈指数出问题所在。肥头胖耳的伊戈尔点头肯定佣兵的说法,「不止如此」这般说着继续道——、

「那样的事要是让圣教之慈母……『灵兽』欧德古拉斯(ァ∩グラス)知道,王国将分裂」

颤动的伊戈尔的声音里,混入了难以抹去的恐怖与敬畏。

那是对圣教之慈母——被视作国母的『灵兽』欧德古拉斯的畏怖与崇敬。

欧德古拉斯是精灵中拥有突出力量的大精灵,那种强大的存在被列举为四大精灵之一。虽然基本上精灵不会干涉世界的形态,但欧德古拉斯是其中的特例,一直对人类采取友好的姿态。

那位大精灵,将生存在严酷的古斯提科大地上的生命称为吾子,毫不吝惜那份慈爱。为永久冻土所支配的古斯提科上人们得以生存,大多借了欧德古拉斯支配下的无数精灵和微精灵的力量。

正因如此,欧德古拉斯和古斯提科圣王国缔结了长期密切的友好关系。

位于圣王国和圣教团的顶点,圣王的决定权限被交与欧德古拉斯,这样的历史是自古斯提科圣王国成立时便延绵传承至今的传统。

那种形式毫无崩坏。欧德古拉斯至今为止,从今以后,都会一直作为不变的圣教之慈母而存在。——为了能让圣王作为傀儡,由教团继续支配这个国家。

「要防止传统的崩坏。……此即为、吾辈这回被给予的任务」

「虽说情况啊~是差不多把握住了……但既然是那种紧急任务,不该快点动员圣教团那伙傲慢的神殿骑士吗? 不,那样对我们来说工作就少了,没那么做啊~还真帮大忙了吗」

终归是被雇佣者的立场,罗古雷斯挠着蒜头鼻子建议道。

罗古雷斯口中的神殿骑士,是古斯提科圣教团保有的教团战力。接受圣王的祝福,发挥出超人的力量而被选中的精锐——国内外都有传言说,他们是能与沃拉奇亚帝国的九神将相匹敌的有实力者集团。

那个传闻如果是事实,以神殿骑士的力量应该很容易就能攻略奥尔科斯领。

「令人遗憾的是,要动用神殿骑士必须获得圣王猊下的许可。那种丑闻要是被猊下知晓,事情暴露给『灵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哎呀。对于奥尔科斯领的丑闻,圣王大人不是无比痛心吗?」

听见至今为止恪守沉默的艾尔莎的疑问,伊戈尔抱起短短的手臂。

「当然,要是了解事态,猊下会很痛苦。吾辈们要在此前,率先为解决问题而行动。如果能解决,就没必要特意递上会让猊下心中蒙上阴云的报告了吧。——明白了吗?」

「您还真是,为了保住温暖的卧铺和饮食而煞费苦心呢」

艾尔莎再度偏离重点的感想让伊戈尔感到有些败兴。但,男爵迅速绷紧堆满油脂的脸,转而对艾尔莎和罗古雷斯二人给出命令。

「明天以后,汝等便作为净化作战的枢纽。吾辈的士兵缺乏实战机会,机动上该是汝等更为出色。『屠杀人』和『猎肠者』的本领,便让吾辈见识下吧」

「不只是臂力连头脑都被期待啊~真是头一回的经验。……嘛,只要佣金不断就是男爵忠诚的手足。任您喜欢地驱使吧」

「同上……话虽如此,我对报酬倒没什么兴趣呢」

紧接佣兵模样的罗古雷斯的发言,艾尔莎边湿润着嘴唇边微笑起来。

那佣兵二人表达肯定的气色让伊戈尔点头,摸了摸下巴下垂的赘肉、

「——那么,为雪葬、净化维库塔?奥尔科斯的愚行而行动吧」

与非常怠惰的外表相反,他以尖锐而锋利的目光如此说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从第二天起,正式实施对奥尔科斯领的『净化作战』。

伊戈尔?科纳修男爵拟定的『净化作战』,其内容真的相当简单。

由『屠杀人』罗古雷斯?海亚特率领的『红猎团』作为先头部队,伊戈尔的私人兵团其次对奥尔科斯领的守备士兵发起连续不断的猛烈进攻。以那种攻击作为佯攻,让『猎肠者』作为单独战力潜入敌方内部,暗杀指挥官和预备兵力,完成各个击破。

然后一旦命令系统崩溃,之后就等『红猎团』击溃守备士兵了——。

只是个简单的作战,却能确实达成战果。这全都是,能将精锐强悍的『红猎团』的实力,以及暗杀特化的艾尔莎正确运用的,伊戈尔的手段。

「……真没想到,我们的雇主是思虑万全的性格呐」

隐藏在遮蔽物的阴影里,避开降落下来的箭雨,罗古雷斯咕哝道。气温很低,呼出白色吐息。他知道因体温上升,脑袋和额头上正冒出热气。

听见罗古雷斯的咕哝,同样隐藏起来的部下们朝他看去。对他们的视线轻轻摆手,罗古雷斯边用捡起来的雪涂抹面部、

「至今为止连战连胜,再加上同伴的损耗啊~基本没有。……话说,损耗的啊~不就只有我们这样的雇佣兵吗?他自己的士兵啊~当然不想减少,常年在教团中捞油水,丰厚的大实绩啊~不都是装饰门面吗。艾尔莎倒是预想之外」

「那个大姐素吗。明明是那等美人,却不正常真素可惜呢」

「假如不是不正常就最好啦啊~……那种,可完全正中癖好呐」

「癖好……不是工口意味的吧?」

听见部下白痴般的质问,罗古雷斯歪着脸做出苦笑。然后他举起手斧,指向前面的攻略目标——由守备士兵防守的据点。

目光追随他的姿势,部下倾斜脑袋。——在下一瞬间。

「唔、哇……」

「看见那个后,还能率直地用工口目光看待那女人,那还真值得尊敬」

看着部下睁大眼睛、脸色发白的反应,罗古雷斯弯曲嘴唇。接着和他一样仰望据点上层——在那里,他们看见无数血之花正在绽放。

然后也看见了身体穿行在盛开的红色花田里,浮现出疯狂笑容的黑色女性。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爽快。舒服。愉快,痛快,刺激。

「啊啊,太棒了。——都打颤了呢」

转动手中爱用的刀具,毫无宽赦地砸向阻挡的人影。

艾尔莎的爱刀,其刀身朝刀剑原本形状的相反方向曲折。熟练地在那刀尖施加合适的重量,就能实现一击斩断一切的威力。

事实上,刀刃直击武装完整的男人的头盔后,能整个斩碎头盔中的头盖骨。脑浆溢出,守备士兵翻着白眼倒地——眼看,他手中的大剑挥舞迫近。

「还真厉害啊。不得了」

看着脑袋有一半都被斩飞,却还没有丧失战意的姿势,艾尔莎如此感叹。

男人双手施展的剑技,有着冰冻的大树也能斩断的威力。面对那样的一击,艾尔莎通过切断对手的手腕来应付。

「————」

没有临终话语。一脚踢向他的胸口,她带着敬意将对手踢飞。看见同伴的尸体,强忍住从喉咙深处涌现的愤怒,敌人不断从走廊拐角现身。

在艾尔莎脚下,据点通道上已经堆积有数量过十的尸体。那全都是与艾尔莎对抗,化作残酷刀刃的饵食的战士们。

对他们的死斗抱有敬意,对新出现的敌人致以称赞——在此之后,斩开腹部。

「呼呼,啊哈哈哈哈——!」

对抗争的高贵生命,艾尔莎以最大限度的爱来回应。刀刃传达着爱情,一击承载着深情,为陨落的生命心底感动涕零。

血、肉、骨、命、肠——在此瞬间,这正是艾尔莎渴望的一切。

「————」

「……到了吗」

在据点的最上层,将通道最里面的铁门踢开,冲入房间内。

面对携带有染血刀剑的艾尔莎,静静出来迎接的是身为房间主人的老兵。老兵身着因年代而产生裂痕的铠甲,手上握着钢铁制的狼牙棒。

迸发而出的斗气,明显是位强者。肌肤能感受到。这位老兵,正是据点守卫士兵的顶点。

「没想到,敌人居然是位女子」

「哎呀,讨厌女性对手吗? 要是那样削弱气势可令人扫兴」

「无用的担心。——无论对手是谁,都不会宽恕敌人」

艾尔莎倾斜脑袋提出询问,对此老兵比言语更明确地全身斗气高涨。那感觉炙烤肌肤,艾尔莎边颤栗着边摆出前倾的姿势。

「『猎肠者』,艾尔莎・葛兰西尔特」

「不会对恶党报上姓名。要上咯,恶鬼」

拒绝报上名字,面对淡淡微笑的艾尔莎,老兵一气呵成地缩短距离。

挥舞着的铁块足以击杀穿有盔甲的敌人,那向下叩击的速度和威力难以认为是老人的腕力能使出。一击就粉碎据点里石造的地板,威力贯穿到下一楼层。

那样冲击让人差点错以为据点整个摇晃起来的一发,屋内被烟滚滚的喷烟笼罩,然后在烟雾消散的时刻——、

「……啊啊,果然」

破除烟幕般地挥舞刀刃,发出响亮的靴音,艾尔莎俯瞰着地板。那里有着沐浴了艾尔莎的一击,四肢大开倒下的老兵的身姿。

注视着咽气的老兵,艾尔莎陶然地颤栗瞳孔,漏出炽热的吐息。

「——就觉得你的肠子,会是非常漂亮的颜色呢」

此即为,那天让据点陷落的决定性战斗的落幕。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踏入房间的访问者,因为屋内的光景僵住惊讶的面孔。红脸的巨汉睁大眼睛,脸颊发硬。看见他的反应,艾尔莎不可思议地歪了下头。

「……怎么了?」

「要说怎么了……那个啊~,是在做啥啊?」

「看了还不明白?」

见罗古雷斯用粗手指向手边,艾尔莎像是要让他看清楚般举起手里的东西。但,巨汉的困惑加深,另一边艾尔莎也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是毛线的编织品啊。寒冷国度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吧?」

「编织品本身啊~倒也不稀罕,只是对在编织的家伙感到意外。……像你这样的女人,也会弄编织品的呐」

「哎呀,好过分的。就算是我,对自己编织的技术还颇有自信的呢」

如此说着,艾尔莎展开编织好的作品,让罗古雷斯看个清楚。

那是还没完成的,模模糊糊能看出完成品样子的人偶。是看上去小孩子会很喜欢的设计,那可爱而细腻的造物一看就不是外行人的水准。

说实话,越来越难将制造者和艾尔莎的形象重合。

「你有制作人偶的兴趣啊~,实在难以想象。从何时开始做的?」

「那个问题,如果是问这个人偶开始做的时间,那就是从昨夜开始的。如果是问制作人偶本身,那大概是十多年以前了呢」

「无论对哪个问题的回答,都很惊人想不到该怎么继续接下去啊」

因艾尔莎的回答而挠了挠自己的鼻子,罗古雷斯选择在前面的床铺落座。

分配给艾尔莎的这间房间,确实是今天攻陷的据点内的一间。朴素的床铺上有最低限度的生活用品,房间的持有者看起来不是喜好奢华的性格。因为艾尔莎也不是介意生活质量的人,跟房间主人应该很合得来。

——大概、那人想来也是被艾尔莎亲手斩杀的吧。

「————」

不抱有特别的感伤,艾尔莎沉默地移动手指,推进毛线人偶的制作进程。用毛线编织的人偶,没必要认为是很难做的道具。用钩针分别制作头、身体和手脚之类的部件,最后将它们组合成一个整体。

而那其中艾尔莎最喜欢的是,给编织好的部件填入棉花的工作。

「像这样,往人偶里填入棉花……怎么说呢,有种得到满足的感觉」

「啊啊,原来如此……只有那个,听起来感觉像是『猎肠者』的兴趣」

「就让我认为是表扬的话吧」

不是指制作工艺品的技术,而是指动机方面被表扬,还真不能理解她。

总之,罗古雷斯用神妙的表情注视着,像要看人偶在艾尔莎手中如魔法般被制作完成。虽然对他的态度感到疑惑,但艾尔莎没有特别提出。

毕竟对方是特意来拜访的人。有要说的话就随便说呗。

「————」

就这样,只能听见艾尔莎沉默着埋头制作人偶的声音。

然后,在人偶差不多临近完成的时候——、

「——艾尔莎,这个『净化作战』,不觉得很可疑吗?」

「可疑?」

「我第六感的领域啊~没给反应呐。但无论如何,看不惯状况那么契合呐。对此,你的嗅觉啊~是什么感觉?」

罗古雷斯总算将来访的理由道出。被他询问的艾尔莎停住手,就那么坐在椅子上换了下交叉的双腿,思考起来。

『净化作战』——暂且不论名字对否,那个作战本身目前已被执行。作为目标的奥尔科斯领各地的守卫队逐渐退去,据守在城堡中心,这就是目前的状况。

艾尔莎自己,被伊戈尔雇佣的目的大部分都令人满足地实现了。

「作战顺利不是令人高兴的事吗? 受害几乎没有,接连取胜……那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是想要的结果吧?」

「假如雇主肚子里没藏坏水,我也能每晚在酒场醉到破产呐。……那个男爵可是不好对付的性格耶。古斯提科圣教啊~,(里面的)哪个家伙都一样呐」

「……初见的时候也是,你对圣教怒气冲冲呢」

听见罗古雷斯令人忌讳的回答,艾尔莎回想起初次见面时在酒吧的事。

她结束那个『净化作战』的首战,到酒吧正好遇到包场的『红猎团』时,记得和他进行过那样的对话。

「……那个,应该是你吧。记忆不太好呢」

「说什么记忆不太好啊~这不是自信满满的说了吗」

「不太能记住发生了什么,但对记住气味还是有自信的。还记得你怒火的味道呢。我想你讨厌古斯提科圣教吧?」

「……我的身世听起来不有趣,说到底也没讲的兴趣吧。你也一样,不会想随随便便提起自己过去的故事吧」

是哪里被疼痛刺了一下吗,罗古雷斯不高兴地哼鼻子,盯着艾尔莎。面对那个目光,艾尔莎抚摸自己的黑发,用手缠绕她的三股辫。

「——我原来,是被双亲作为奴隶卖了哦」

「————」

「你看,黑发黑瞳很稀罕吧? 和双亲的颜色不一样,也许有远古血脉的原因吧……那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了的呢」

淡淡地,开始诉说自己过去的艾尔莎让罗古雷斯发愣。斜眼看因惊讶而目瞪口呆的他,艾尔莎有些结巴地说了下去。

脑海里复苏的是被双亲贩卖,被抛弃在极寒世界中的冰冷记忆——。

「不过,在被奴隶商真的作为商品出售前和别的孩子一起逃了出去。要是失败的话现在会在妓院吗,不过我觉得应该很早以前就死了吧。与在逃跑途中被抓回去的孩子,以及从悬崖掉下去死掉的孩子相比,我的运气好像还不错」

被奴隶商逮住的话,会被弄到恶劣的环境中以告诫别的奴隶。在飞雪中走失的话,会手脚冻伤慢慢腐烂而死。又或者遭受雪原的野兽袭击,能活下来的话倒也有了能吃的东西。

没有变成那样常见的结局,那样继续活着的自己非常幸运。

「然后是正作为孤儿的时候,被施以了常见的恶行。在那期间,对刃器的使用至今记忆犹新。——你是怎么了?」

虽然中间的事大幅省略了,但那是找不到值得一提的内容的混日子时间。

总之,艾尔莎的身世差不多就这样。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能讲完的程度,是对没有内容的半生非常直率的回看。

面对艾尔莎那样无味干燥的想法和内心,罗古雷斯露出窘迫的表情。他挠着看起来粗野的红脸上的鼻子,发出「啊~」「唔~」的声音选择措辞、

「……为啥,要和我这话?」

「——?」

「露出那样不可思议的脸啊~,难道我这边才奇怪吗,会这样失去自信的呐」

「我才是,又不是说了什么不想说的事。刚刚只是,因为那不是要隐瞒的事所以没隐瞒而已。仅此而已,有那么疑惑吗?」

「和你啊~价值观不同。这次是深切感受到了呐」

以放弃的姿态叹息,罗古雷斯将胳膊肘架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他避开从艾尔莎那里投来的视线。

「……我家啊~原本,对圣教也就马马虎虎的立场哦。小的时候啊~是相当奢侈。不过,在我十五岁时双亲在权力斗争里落败,眨眼功夫就没落了啊。财产被没收,父亲被处刑,母亲被教团带走。就那样,十五岁的小孩啊~一个人被扔在雪原里,在死亡中拼命挣扎,现在啊~漂亮地泡在酒池里咯」

抚摸着常喝酒造成的红脸,罗古雷斯浮现淡淡的笑容如此说道。

听见他的话语,艾尔莎闭起一只眼睛,边把弄手中的人偶、

「你看,自己的半生什么的,也不是要拼命隐瞒的东西吧?」

「才不对咧。也就是比梦话强些的无聊话而已。——那么,虽说是说者会打哈欠、听者都要打瞌睡的过去,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地随便说出口。能让我觉得火药味十足的家伙,我也感觉她会拥有类似那样悲惨的人生经验啦」

「——你的父亲,在圣教团的权利斗争中落败?」

「这国家的权力者中,就没有和圣教无缘的家伙啊~.作为我们雇主的男爵,和作为打架对手的维库塔?奥尔科斯啊~都是。那也是,相当漂亮的炸弹」

使用紧迫的措辞,罗古雷斯促使艾尔莎提起警戒。从床铺站起来,巨汉勉强压低声音继续道。

「假如,维库塔?奥尔科斯诚如先前评判那样,是将领民变成奴隶贩卖的恶党……奥尔科斯的守卫队,其士气之高让人难以理解」

「————」

「为啥、要为那样的卑劣之人,拼命战斗到最后一刻啊? 没可能的吧」

至今为止战斗的维库塔的私人士兵,他们究竟为何而战,这就是罗古雷斯的发言。听见他的话语,艾尔莎也回想起半日前斩杀的指挥官老兵。

他的意志和姿势,确实聚集了半生的觉悟——、

「说实话,不觉得那种事怎样都好吗」

「……说到现在你就这结论啊」

「并不擅长思考呢。更喜欢凭我感觉,按我所想那样行动。……大概是这种感觉,呢」

对露出无力表情的罗古雷斯,艾尔莎看向对话间完成的毛线人偶。捏着模仿人类的毛线人偶的手脚,将那柔软的躯体左右摇晃。

「虽说是消遣,却是超乎想象的拿手对吧?」

「是~,没错呐。辛苦啦。做那样的小毛球需要些什么啊」

「随身携带的钩针和毛线就足够了。在这作战期间,到现在我已经做了十个以上了哦。看见漂亮的肠子后进展特别快呢」

「真不想听」

看着因为兴奋而脸蛋发红的艾尔莎,罗古雷斯的样子比起涌起男人的兽欲,更像是感受到了难以理解的壁垒。就那样他摆着手,巨大的身躯仿佛受到拘束般缩起,朝向房间的出口。

「虽说没啥意义啊~,但还是把刚刚的话啊~留在脑袋角落里吧。直觉总是有用的」

「刚刚的话……?」

「喂喂喂喂喂喂喂」

「开玩笑的啦」

面对不得要领的回应,罗古雷斯慌乱起来,但艾尔莎用手捂住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对她的微笑耸了耸肩,巨汉这次是真要离开房间了。

然后,在他钻过门之前,突然转过身朝屋内——、

「说起来,虽然做了十个,房间里倒没看见有摆人偶呐」

看着艾尔莎拿在胸口的人偶,因为屋内没找到它的前作们而歪了下脑袋。听见罗古雷斯那样的话语,艾尔莎眯细了她那黑色眼瞳。

然后,边舔舐着红唇、

「——那个啊,人偶的下落可不能说呢」

边妖艳地、恶作剧般地,支吾着敷衍罗古雷斯的疑问,将他赶走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管罗古雷斯抱有怎样的疑问,『净化作战』在那之后也毫无停滞地推进着。

『猎肠者』和『红猎团』的奋战下据点陷落,以此作为开端,奥尔科斯领的战况一口气朝着有利于伊戈尔?科纳修男爵的方向倾倒。

与艾尔莎和罗古雷斯他们无关,男爵的私人兵团在别的战线也获得胜利,伊戈尔阵营所有人的士气都一口气高涨起来。

「战斗竟让人如此热血沸腾……哈哈,这下可知道历史上总是战斗不绝的理由了」

这么说的是,代替伊戈尔指挥私人兵团的青年——男爵从小养大的年轻人,之前,在酒吧传唤艾尔莎和罗古雷斯的人物。

伊戈尔非常重用他,留在宅邸的男爵的指示全都由他进行转达。对艾尔莎和『红猎团』的利用,也是隔着他进行的。

「连战连胜,这个啊~确实是喜讯……但在这时候就大意可是禁止事项哟」

「『中途的胜利就跟当着敌人面啜饮美酒一样』……这是合辛语录」

为伙伴的胜利而兴奋的青年,与他互泼冷水的是艾尔莎和罗古雷斯。艾尔莎暂且不论,罗古雷斯觉得自己可是一片好心给的忠告。

但是,青年对那意见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呼。那种事就算你们不说我也明白。……但是啊,伙伴的士气高涨,明明是对实际战况有利的事,身为『屠杀人』还真弱气呐」

「展开的战斗只是慎重地,将家畜首级斩落的屠杀作业。所以获得了那样杀猪般的称呼。要是将这种生存方式称为胆小之类的弱气,那我家的『红猎团』可就成弱气团咯」

沉醉于中途胜利的举动被人瞧不起,青年涨红了脸。要是接受挑衅的话,彼此的意见不会达成一致。

结果,被火上浇油的青年势不可挡——、

「——正如伊戈尔大人所指示的那样,继续推进战线。解决守备队后,对领民们的处置任由我等解决。任命『红猎团』以及『猎肠者』展开攻势」

「……最近,老是抽中不走运的签呐」

「哎呀,是吗? 我还挺乐在其中的呢」

不得已要在风雪中行军,为此而焦躁的罗古雷斯被艾尔莎投以微笑。(译注:最后可能看不大懂……就是被罗古雷斯惹火了的青年直接命令两人继续进攻)

从起劲的青年那里接受任命,艾尔莎和『红猎团』正要开始着手对奥尔科斯领的守备阵地发起进攻的中途。时间是火之刻。虽然原本应该是天明的时间带,但在猛烈飞雪与厚重云层的影响下,周围都是处于深夜般视野不分明。

「刚刚,突然想到」

那是留下的脚印会立即消失的降雪量。周围人都在雪深到能埋进膝盖的道路上苦战,只她一人身体轻盈地移动,艾尔莎歪了下脑袋。

「你们,明明叫着『红猎团』的名字,却穿着白色毛皮的衣服活动呢」

将疑问说出口的艾尔莎的视线里,蠕动的集团中全员身上覆盖的都是白色毛皮。

那是栖息在古斯提科北部『白狼』的毛皮。与毛皮那雪白而美丽的外观相反,有着非常的强韧性和极高的绝热性。确实是,用于雪中活动的装备。

那美丽的毛皮、与佣兵团名字的不一致被人指出,罗古雷斯露齿一笑。

「只是故弄玄虚哟。报上『红猎团』这样的名字,谁都会觉得那是群喜欢红色的家伙吧。那样上钩的家伙只要有一个啊~那都是赚了」

「原来如此,原谅你了」

「拜托动坏主意前起码先说一声啊~.跟『屠杀人』的感觉一样对吧?」

「是呢。说起来,给我取外号叫『猎肠者』的理由有谁知道吗?」

「那要是你的真心话还真非常恐怖耶」

隐藏真面目的意图在被像瞧不起人般地搪塞后不完全燃烧着。拨弄三股辫的艾尔莎身旁,『红猎团』的每个人都是副勉勉强强才恢复平静的样子。(译注:就是『红猎团』这个名字的故弄玄虚,团里人都很自豪,但艾尔莎很不以为然,所以让他们感到火大)

同时,在飞雪遮蔽的视野尽头看见了建筑物。恐怕那就是作为目的地的守备阵地,从对面也能正巧用眼睛确认这边的存在。

「程序就跟之前一样」

「华丽的佯攻战术,艾尔莎趁机潜入。那样啊~也好。别搞砸咯」

开战前的对话很简短。艾尔莎绕到建筑物背后,『红猎团』则是从正面吸引敌人注意的人。

「艾尔莎小姐,要小心啊」「别流太多血」「梦里再会呐」

罗古雷斯的部下们,也对进行危险的单独行动的艾尔莎招呼道。

毕竟也有十多次的共战经验,他们对艾尔莎的实力已经确信无疑。艾尔莎也对『红猎团』的战斗方式抱有一定的信赖。

「虽说没办法一一区分他们」

用难以听见的声音呢喃,艾尔莎离开集团开始单独行动。

没在雪深的道路上留下足迹,艾尔莎仰视着靠近的建筑物。隐藏在飞雪中的建筑物,通过结晶灯的光能从外面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粗心大意至极。都是迫近战败的状态还想当从容不迫地准备——、

「————」

果真是,敌人到现在都没转回脑筋,不能好好认识现状吗。

抱有疑问的瞬间,从『红猎团』留下的方向开始传来细微的战斗声音。那是阵地的守备队,同罗古雷斯他们开展的证明。艾尔莎所担任的角色是借这场战斗的掩护,潜入建筑物中,攻陷敌人的要害。然而——、

「哎呀」

翻过建筑物后的围墙,潜入据点进行探查的艾尔莎眼中,建筑物的后门正敞开着,在那里飞雪中有龙车飞驰而出。

白色地龙和白色车篷,为了混入雪中而准备的装备和『红猎团』一样。龙车的速度不慢,一溜烟就远离战场还不断加速。

「————」

龙车逃跑的方向上,伊戈尔并没有特别投入战力。正面与敌碰撞的罗古雷斯他们,也应该注意不到那辆龙车的存在。如果艾尔莎也在此看走眼,龙车就能毫无障碍地逃跑了。

问题是,那龙车有让她延后攻略阵地的价值吗——。

「——嘛,等逮住以后再考虑吧」

就算推迟对阵地的压制,罗古雷斯他们也多少能坚持住的吧。

艾尔莎比起思考更先遵从直觉。然后她的直觉,让她去追那辆龙车。

「————」

本来,人类靠自己的力量去追逃走的龙车是几乎不可能的。

牵着逃亡龙车的,是地龙中也适应寒冷地带的艾雷斯(アイレス)种。长有跟鳞片同色的白毛,爪子仿佛要钉入雪中般将庞大躯体固定在雪原上奔驰。

在雪中行进困难的人类不可能追上。就算是能在雪上飞一般奔跑的艾尔莎也不例外。因此,艾尔莎非常简单地想道。

——没办法追上逃跑的地龙,那让地龙没法逃跑就好了。

「————」

挥舞后被扔出的刀刃,圆盘般地高速旋转,将逃跑地龙的大脑袋从后方一刀两断。雪地染上赤色血液,都没注意到自己的死,地龙的头就落地了。那之后地龙庞大的身躯横向翻滚,剧烈摇晃中龙车停在雪原上。

「目的达成。那么,这里面是……哎呀」

走向停下的龙车,门以打开的气势朝艾尔莎身后飞去。其理由是眼前,有人从车内斩击,将龙车的门弹飞了。

「————」

慢慢地,从龙车里走出的是,有着短短白发正值壮年的男人。左眼上有纵向的旧伤,是跟白胡子相合的阴沉相貌。不过,艾尔莎对男性的评价并非根据外表作为基准。——重要的,不是外在而是内在。

「以此来评断……你呀,感觉是我中意的类型呢」

「——能被美丽的少女那么评价,作为一名男性是无上光荣」

对面颊潮红的艾尔莎,壮年人边低低地调整呼吸边回应道。男人深绿色的眼瞳瞥了眼死去的地龙,将手放在白银的胸甲前为它的灵魂祈祷安息。

看见他那登堂入室的姿态,艾尔莎眯起眼睛舔着嘴唇。

「那种祈祷,以及刻有圣教团刻印的铠甲——一看便知,是神殿骑士呢」

「是原,神殿骑士。已经完全舍弃了对圣教的信仰之心。现在不过是一介剑士」

边那么说着,男人边慢慢地将手挪回自己的腰际。在男人的腰两侧,各携带有一柄刀身细长的刀剑。握住那两把刀的手柄,就那样以不出鞘的状态摆出架势。

虽说是第一次见到那样不可思议的架势,但那无疑是男人的战斗技法。

「神殿骑士、神殿骑士呢……好棒」

「是,原。要说几遍呐」

「就算是原,也依然是神殿骑士呀。呐,你也受过『祝福』的吧?」

「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只是想听听而已。之后,就从你的血肉里听听看吧」

嫣然地,浮现的血色微笑,正是开战的信号。

踢向白雪,艾尔莎的黑影在飞雪的雪原上疾驰。将踏过的雪踩碎之前就移动双足,使出超乎寻常步法的艾尔莎朝男人起舞。

「————」

挥舞刀剑,斩落男人的首级。若用剑锋轻轻削断喉结,人类的咽喉就会在生命终末,漂亮地摇身一变化作乐器。穿过空气的声音也好,因苦闷而歪曲的表情也好,只要是这位神殿骑士的东西都能让人感到高兴的吧。

神殿骑士没有动。艾尔莎笔直迫近,一击已完全放出了。没有被拘束,男人那双深绿的眼瞳犹如湖面般平静——、

「——呃」

之后,立即翻转身体的艾尔莎,额上有两道剑闪掠过。

赤之刀身与青之刀身,那正属于男人腰际所带的刀。那把刀,是发祥于西边卡拉拉奇、单边开刃的刀剑,能看出其惊人锋利度的贵重武具。然而,更惊人的不是刀的存在,而是剑技之灵敏。那把刀确实,应该是被收纳在刀鞘里的啊——。

「什么时候拔出来的? 真是惊人」

「要说震惊我也一样啊,本不觉得能避开的」

第一击就被回避,期待落空的男人咂了下舌。另一边,艾尔莎舔了舔从被斩开的额头滴落的血液,朝后翻筋斗重新摆开架势。

「————」

神殿骑士,还真可怕。——否,『原』神殿骑士还真可怕,该这么说吗。

剑风呼啸,雪中艾尔莎好几次看见了死。

赤与青的剑闪错杂纷乱,男人周围所衍生的是一旦碰触就会被斩杀的死之领域。刀的攻击范围很广,是艾尔莎那刀剑的一倍以上。不能大意地接近,边在男人周围高速游走,艾尔莎边靠战斗本能寻找胜利方法。

「拔刀,入鞘,拔刀,入鞘,拔刀,入鞘——」

目光凝视剑击的速度,边陶醉于男人剑技的锋利边感慨。

是有什么意义吗,男人一击结束便收刀入鞘,然后再度拔出进行斩击。虽说是左右并进的一系列程序,但那拔刀和收刀的动作实在是非同寻常的迅速。两柄刀既是同时又非同时地运作,完全看不见可乘之隙。

「虽说就这样让时间流逝也很有利……」

背后,作为原本目标的建筑物旁『红猎团』在和奥尔科斯领守备队交战。

从练度来看,罗古雷斯他们终究能铲平对方的吧。那么,这场战斗也会有援军赶来,战况是艾尔莎这边占优。

——不过,那是最无聊的结局。

「在那之前,要做得像『猎肠者』那样呢」

「——无谋啊!」

为了避开扫兴的落幕,做出决断的艾尔莎强行突入剑闪之中。对她那果断的行动,男人却叱责那是暴行。

没有突破困境的策略就只是无谋的特攻,男人眼中映出了艾尔莎疾跑的身姿。事实上,艾尔莎的脑中也没能对这场战斗给出简单明快的解答。有的,仅是热血沸腾的高扬感——。

「——一击」

尖锐的声音在雪中回响,冲击下刀剑从艾尔莎手中脱离。不过,男人所放出的赤之斩击完全是用于防御。踏出,一步,缩短距离——青之剑闪。

「这是,第二击」

「唔——」

晚礼服的衣摆敞开,露出绑在洁白大腿上的第二把刀剑。从正下方挥来的青之刀身施以斩击,火花四散中发出摩擦的声音,刀剑被弹开了。

作为防住男人两击的代价,艾尔莎也失去了两柄武器。两步,踏出。吐息接近。

「————」

下一瞬间,男人的收刀终了——以空手的艾尔莎为目标,放出了赤色与青色的拔刀斩。

血液飞散,剑击深深地切开肉体。冲击洞穿骨头,仿佛击打在冻结了的岩石上的尖锐声音朝周围扩散轰鸣,最后漏出了吐息。

那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光景,嘴唇颤动的男人的叹息。

「笨蛋啊……」

「啊啊,好痛,好痛。是死了吗,都这么想了。——这是还活着的证明呢」

如此说道,微笑的艾尔莎让男人失去话语。那也是当然的情景。

男人施展的剑技与平时无异,直击了艾尔莎的肉体。面对那种超级斩击,艾尔莎做了什么呢。不过是,朝前伸手挡住了而已。

刃从艾尔莎的手掌刺入,她那纤细的手腕、前膊、手肘、上膊全都被刺穿,抵达了肩胛骨后才堪堪止住。对于飞来的斩击,艾尔莎毫无恐惧地接近死亡,化身刀的刀鞘就是剑击的结果。

大量的血液滴落,确实失去两臂是狂气的选择。然而——、

「是我的胜利了。——去和天使相会吧」

「你在说什么……呃」

保持感觉不到剧痛的姿态,如此低语着艾尔莎让男人要抽出刀刃。

但是,比起男人的行动,艾尔莎前倾身体的动作更快。

「——啊」

艾尔莎张开嘴唇,那她洁白的牙齿啃向男人的脑袋。

填入铠甲的缝隙,艾尔莎的咬击对男人的颈部是致命的凶器,血从中喷出。沐浴在那血液中,面庞染上赤红斑点,艾尔莎吐出嘴里的血肉。

「啊啊……刚刚那个,很有感觉呢」

如此,在雪原上叹出兴奋的白色吐息,充满快感地对倒下的男人致以祝福。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抬不起被刀刺穿的双臂,艾尔莎放任血液的流出,就那样在雪上行走。在雪上留下血的痕迹,她把头探进壮年男人守护的龙车中窥视。

被切开的门内,在龙车里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是——、

「这可真是,相当壮烈的光景呢」

听见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艾尔莎慢慢转过身去。如此,对站在龙车旁的她打招呼的,是浮现出淡淡笑容,穿着防寒衣服的青年——伊戈尔从小培养的人物。

没有带着护卫,一个人出现在前线的青年让艾尔莎眯起黑瞳。

「你是司令塔所以不会行动。……本来是这么认为的」

「我原本也是那么打算的哦。不过,要是维库塔?奥尔科斯行动了,那就另当别论。因为我正是为此而被派遣过来的。话虽如此……」

中断话语,青年冷笑着看向倒在雪上的、壮年人的尸骸。

「好像没有我登场的必要了。『猎肠者』比传闻还能干呢」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然而似乎并不是能如此坦率说话的状况呢。为什么,他……维库塔?奥尔科斯行动了,你就有出场的必要呢」

「——你觉得是什么理由?」

就那样挂有微笑,青年和艾尔莎保持着十米多的距离。不可思议地降雪在一时间中止,两人之间无论是视线还是声音都毫无阻隔。

两手臂没法动弹,手上也没有武器。——内心深处异常地躁动着。

「————」

倒下的男人——若青年所言属实,他正是那个维库塔?奥尔科斯。作为这次事变的元凶,将领民变成奴隶的卖国贼。

然而,若是如此——、

「——在龙车里的孩子们,能穿得那么暖和还真奇妙呢」

歪了歪头的艾尔莎背后,龙车里塞了十五位不成气候的孩子们。总体年纪在十岁前后,他们的衣服是用暖和的毛皮制作的防寒具——、

「那可不是奴隶穿的衣服呀」

「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亲身体验。跟裸着没两样的破布和被殴打的伤痕,肮脏的肌肤和脏兮兮的头发。全都没有可不自然哦」

挖掘出过去的记忆,平静地回答的艾尔莎让青年的脸颊微微发硬。就那样露出笑脸,青年以困扰的姿态挠起自己的脸颊、

「你可是伊戈尔大人中意的人,本不想加害于你的……」

「安心好了。我对那位男爵大人不感兴趣。身上油脂太多了呢」

「原来如此。——那么,便无需远虑了!」

接受艾尔莎的回答,青年朝她张开手掌。从他的掌心,飞出了炫目而光辉的白光。——那是藏有超常之力的光之生命体。

「——与精灵契约的,神殿骑士」

艾尔莎说出青年的身份之后,从那白光放出具有破坏性力量的几根光束。

然后,光将始终伫立的艾尔莎吞没,白光为雪原更添几分纯白。


后篇

——醒来的瞬间,艾尔莎用平常心观察周围。

无论是在安心的床上醒来时,还是在敌人中野营时,亦或者是在血肉的惨状旁午睡时,都不会改变。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自十多年以前,为了延续生命而握住恶魔的手时,就一直——。

「……这里是」

「醒过来了呐」

这里是没见过的,朴素的石造房间。正惊讶地环视周围,从身旁传来了声音。朝那边投以视线,稍微有点震惊。虽说已经察觉到动静,但那动静的源头却是。

却是盘腿而坐在地板上,抱起粗壮的手臂,闭目养神的白发剑士——、

「你,确实应该被我咬断喉咙了呀」

「醒来后最先确认的是这个吗。令人深感恐怖的女人啊」

「非常抱歉。那是天性。然后,你就是维库塔?奥尔科斯吗?」

「——正是」

对稍稍歪过脑袋的艾尔莎的提问,剑士——与艾尔莎面对面的、本该壮烈凋零的维库塔?奥尔科斯深深地点了下头。

脱下神殿骑士的圣铠,维库塔穿着白色轻装。他裸露在外的脖子上,连一点伤痕都没留下。艾尔莎用牙齿咬出的致命伤,在哪里也没有。

「——『祝福』之力,吗」

「并不是祝福这样,语言上给人清澈印象的东西。魔女教所用的福音那样,虽然程度有差异,但本质是一样的」

「明明是神殿骑士却没信仰之心呢。嘛,虽说怎样都好」

回以如字面所述满不关心的回答,艾尔莎放下对维库塔的警戒。总之,似乎不用担心会变成突然相互厮杀的情况。

那是,根据自己现在的状态而产生的想象。因为——、

「特意、让本该杀死的我活下来的理由是? 还那样进行了伤势的治疗」

舔舐着嘴唇,艾尔莎抬起两手臂。她的手臂从手肘到指尖都覆盖有白色绷带,感觉上也有被施以治愈魔法的样子。

然而,说到底造成这伤势的原因是跟眼前维库塔的战斗。相互厮杀,确实曾一度夺取他的生命。那样的他给艾尔莎进行治疗是抱有怎样的考虑啊。

那是,听见艾尔莎那样的疑问,维库塔露出为难的神情皱起眉的瞬间。

「啊~! 大姐姐起来了! 维库塔大人,又骗我!」

房门被打开的瞬间,有响亮的声音冲进屋内。想着发生了什么而看过去,入目的是在入口处指向床的赤发少女。

那是脸上留有稚气和雀斑,十岁半的少女。少女注视着维库塔、

「明明早说了一醒过来就叫我的呀。维库塔大人老是这样!」

「诺拉(ノーラ),声音太大了。没能及时通知你是我不好,但她也才刚刚醒来。也就是说,约定从现在开始才要执行。你的弹劾失败咯」

「用复杂的话语来蒙混过关可不行! 既然觉得自己不好就该反省! 走起!」

「……对不起」

看着低头认错的维库塔,被唤作诺拉的少女叹出满足的鼻息。看见那样子的艾尔莎,罕见地露出少许惊讶的神情。

有着武人勇猛的姿态,身为『原』神殿骑士的维库塔之力远超普通人。那样的人物,被一位少女叱责的姿态飘散有种无法形容的哀愁。

与此同时,艾尔莎注意到她曾见过诺拉。

「你是……那辆龙车里的孩子。想起来了。因为你像是要保护别的孩子一样守在前面呢」

「————」

艾尔莎指出的内容让诺拉面颊发硬。尽管如此,她也没有要从艾尔莎身上移开目光的迹象。这点还真令人钦佩。

龙车——那正是艾尔莎与维库塔交战的原因,也就是说她应该目击了两人的战斗。

当然,也应该看见艾尔莎咬断维库塔喉咙的场面。

「为什么,你治疗了我的伤呢。绷带也是你绑的,对吧?」

「为、为什么……」

「绷带上残留有你的味道。我的鼻子还挺敏锐的」

看着轻轻吸了吸鼻子的艾尔莎,诺拉不由地无法言语。看见她的反应,艾尔莎确信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要补充说明的话,提议要对艾尔莎进行治疗和保护的,恐怕也是她。维库塔将那执行到底,应该就是这样了。——问题是,那么做的理由。

「那么,具体是为了什么能说给我听吗?」

「……我也有段死掉的时间。因此,从苏生后开始说起吧」

「好呀。这倒没关系。因为我也,记得被身为生力军的神殿骑士给袭击的事」

记忆中断在咬断维库塔的喉咙后——被出现在那地方、身为伊戈尔心腹的青年袭击的场面的最后。青年是拥有超常之力的神殿骑士,同时他也将那实力狡猾地隐藏起来。

双臂负伤的她,应该单方面地败给那个青年才对。

「在你的核心被打碎前正好赶上我的苏生。幸亏如此,成功将那个神殿骑士击退了。在那之后由我代替死掉的地龙拉车,撤退了」

「代替地龙拉车。……那个,还有点想看呢」

「————」

「——? 怎么了?」

直率的感想被回以阴沉的脸,艾尔莎朝维库塔歪了下头。不过,维库塔没有配合艾尔莎的疑问、

「在那之后,给带回来的你施以治疗,在你醒来前一直监视着。以上」

「这样啊。……你的品格跟我听说的大有不同呢」

根据身为雇主的伊戈尔?科纳修男爵的说法,维库塔?奥尔科斯背叛了圣王国,是将领民弄成人口买卖的剥削对象的卑劣男人。然而,实际上无法从维库塔身上感觉到那种小人的庸俗拙劣。其登场,也是堂堂正正的。

当然,那种庸俗拙劣的行径未必要跟人的品性相一致——。

「听说的,是怎样?」

「将领民变成奴隶卖到别国的奴隶商。买卖行径暴露后,不断毫无胜算地在领地发起反抗的卖国贼……好像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是那样的说法啊」

「那种……完全不对啊! 维库塔大人才不是因为你说的那种理由!」

对毫无顾虑转述事实的艾尔莎,维库塔和诺拉给出两极化的反应。维库塔断念地失笑,而诺拉则愤慨地涨红了脸。

面对诺拉的怒火,艾尔莎说着「是呢」点头肯定。

「奴隶买卖也只是一种买卖呀。为没有价值的东西赋予价值来出售,这是漂亮的工作呢。将那贬低成不好的东西,真的很过分」

「才、才不是因此而生气……」

「——?」

「生气的是,维库塔大人居然被污蔑是将村里的大家变成奴隶的人!」

火上心头的诺拉,气势汹汹地逼问艾尔莎。虽然维库塔伸手阻止了她的前冲,但话语清晰地传给艾尔莎。

她的话语,跟艾尔莎知道的事实有很大的差异。

「也不指望你能相信,但你所听闻的内容是被歪曲的情报。吾之奥尔科斯领绝无那般令人深感惭愧的行径。这全是伊戈尔的企图,是冤罪」

「————」

「成为问题的奴隶买卖,其主导者不是别人正是伊戈尔。我为了告发他而展开调查,虽说能确保实际作为奴隶而被转移的她们是件好事……」

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女,维库塔后悔般地俯下身。看到担心地注视他的诺拉,无需言语也能想象出先前的故事。

然后,他说的话恐怕是事实。毕竟她指出龙车中『商品』的衣服都很正常时,伊戈尔的心腹露出了獠牙。

「总之,想说我被欺骗了呢」

「……正是如此。完全中了伊戈尔的奸计呐。那家伙擅长讨好权力者。看来圣教团中,谁也不知道我的说明。虽然本该了解这国家的腐败……还是太天真了。现在也只是,牵连了领民们,不得申辩」

他那无力感的矛头,不是自己的未来,而是刺向对领民的责任感。他在痛苦中挤出的想象是正确的。被认为是要发动大规模反叛的人是维库塔。事到如今,不认为圣王国会撤销讨伐方针。

「然后呢? 将那种事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目的?」

「————」

「刚刚那些话的真假,说实话我对此没有兴趣。虽然也说不出怎样都好这种话,但真实在结果面前是会被篡改的。就像被雪覆盖的大地一般。那不是这国家的惯例吗? 我也好你也好,早已注定无法摆脱」

「真是辛辣呐。不过,你是对的」

比起冷淡,艾尔莎的回答是对事情真相的漠不关心。听见她的话,维克托讽刺地弯起嘴角,敲了敲身旁诺拉的肩膀。

「我这边对你毫无期望。可别给我胡闹啊,只是想这么说而已。……而且,救你是诺拉的希望。我是想扔在雪里不管的」

让维库塔的手摆在肩上,诺拉看向艾尔莎。诺拉的灰色眼瞳,跟艾尔莎的黑瞳映出彼此。然后,少女喉咙发出声音、

「……只是,不想有死亡而已。这样,不行吗?」

「————」

「圣教的、圣王大人和慈母大人告诉人们要疼爱生灵。我也、在说不定真的要死了的时候,被维库塔大人给救了……所以」

「但是,那个古斯提科圣教现在要歼灭奥尔科斯领。就算如此也这么想?」

「教义,让我去救人。即使教义被人置之不理,我也不会忘记」

毅然地,如此断言的诺拉让艾尔莎眯起眼睛。

从少女的眼里流出泪水,沿着现在也紧绷住的脸颊滑落。尽管如此她也没有移开目光,没有低下头,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那副样子强力地,仿佛甘甜的疼痛般,刺激着艾尔莎的内心。

「——你肯定是,拥有非常漂亮内容物的人呢」

「诶?」

「那可不是,能不放在心上的发言。要是危险,立刻就叫你脑袋落地」

满面是妖艳的微笑,对艾尔莎来说是最高等的称赞让维克托给出警告。他将不明所以的诺拉庇护在身后,手握上腰间的刀柄。

面对他那过剩的警戒心,艾尔莎展示被绷带绑住的手臂、

「开玩笑的。看这个。可做不出非常危险的事情呀」

「维库塔大人! 对方是伤患耶!」

「……那就好」

被艾尔莎和诺拉两人劝告,维库塔没办法只好收起敌意。

「这是诺拉的愿望。暂时当作客人来对待……要是能动就快点离开这里吧。总有一天,伊戈尔的部下会涌到这里来的」

「是呢。虽然没被杀死,但他们已经把我当作敌人来处理了」

得以幸存是慈母的奇迹吗,还是恶魔的反复无常吗。无论如何,这里不是常住之地,维库塔的意见是真的。

「那么我也不客气,在能动前多做打扰了」

「安静地过日子吧。缺少必需品的话,跟诺拉说就好」

「是吗? 那样的话,当下就有一个请求」

艾尔莎抓住了难得的申请机会,而维库塔和诺拉两人则瞪圆眼睛。看着他们二人,艾尔莎露出淡淡的微笑、

「——能给我钩针和毛线吗? 那是我手头能消遣漫长时间的趣味」

她的说法,让两人惊讶不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大姐姐,还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人呢……」

以吃惊的姿态发出叹息,诺拉评价横躺在床上的艾尔莎。听见少女那样的指摘,艾尔莎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歪了下脑袋。

「是这样吗。虽说我只是想以与我相称的,如我所想的那样过日子而已」

「以与自己相称的,比如说?」

「遵从直觉,呢。因为我呀,是考虑事物时遵从本能的性格」

「那直觉的结果,是在身受重伤时拿编织品来打发时间吗? 都要借别人的手来做了」

稚嫩的脸上寄宿有不高兴的感情,诺拉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动作。那少女的手中握着钩针和毛线,忙碌而笨拙地摆弄着编织物。

这一切全都是,为了替代双臂负伤的艾尔莎。

「好像稍微上手了呢。也算有让我教导的价值」

「虽说被表扬了不可能不感到高兴,但现在,编织品的技巧进阶也……」

「学习可不是徒劳哦。不是奴隶的话,就更是如此」

对被表扬后心情复杂的诺拉,艾尔莎兴高采烈地让她继续编织。然而,听见她的话诺拉停住手,艾尔莎问着「怎么?」扬起眉。

「大姐姐,那个,是……奴隶吗?」

「我的身体上,有奴隶的烧印吗?」

「那是……没有啦,不过」

委婉地回答诺拉的提问,艾尔莎说着「那就是答案哟」笑了起来。

一般来说——虽说也总是奴隶买卖中的常识,但往奴隶背后烙上烧印是一般情况。那是为了展示所有者,为了以疼痛的形式烙印,奴隶自己的肉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这点的仪式。

奴隶不必要有自我意识。首先从最初就要挫败这点。烧印就是个通过仪式。

「不过,奴隶也有奴隶的生存方式。我不打算否定这点呢。若是被迫放弃了自己的生存方式,最起码要保住性命。在这国家可是很奢侈的东西」

「大姐姐,觉得有奴隶也不是坏事吗?」

「我是讨厌的哦。所以才逃出来了。——这边,要反过来」

那像是要将之前的意见推翻的断言,让诺拉瞪圆眼睛。不睬她的反应,艾尔莎平然地给出下一个指示,顺便将意识投向屋外。

将先前对话的内容接受下来,诺拉埋头于编织物和烦心事中。她没注意到吧,从刚刚开始屋子外面就频繁有人走来走去的动静。

「————」

浑身的神经变得敏感,艾尔莎对那样来往的人们投入注意力。

能听见脚步声和吐息声。那复数的人们,散发出刺痛肌肤的警戒心。脚步声的回音,错杂的人们数量,从这两点就能把握整个建筑物的规模。

那是相当大的建筑。虽然比不上伊戈尔的宅邸,但建筑样式的氛围跟它非常接近。或许,这里说不定就是维库塔的宅邸呢。

把宅邸对领民开放,作为基地来使用,以他的性格还真做得出来这种事。建筑物的强度,不是普通的家庭住宅能相提并论的。——虽说一旦被逼入绝境也没有区别。

「不过,你似乎被大家珍视着呢」

「——?」

听见艾尔莎呢喃般的声音,集中于手头作业的诺拉露出不理解的神情。

诺拉不明白。在屋子外面走来走去的人们——他们是,担心着和艾尔莎一起留在房间内的诺拉,维库塔的部下们。

考虑到艾尔莎的立场和头衔,他们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反之,诺拉的存在是他们对艾尔莎做出反应的刹车。在敌人地盘被俘虏囚禁的艾尔莎,就算成为他们怒火的发泄口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没有变成那样,艾尔莎身旁诺拉的存在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结果,诺拉以不发生无用斗争的形式为周遭做出了贡献。虽然也不知道那有多少是如维库塔所预期的一样。

「这边,这样子……做成了,我是这么觉得的」

「让我看看」

没自信似地递出的人偶,是认真遵从艾尔莎的指示,超乎想象的成品。如果这是处女作的话,诺拉还真适合编织呢。

「完成得很好哦。你手指灵巧,不当奴隶也能活得很好」

「……大姐姐,实在不擅长夸奖别人呢」

「是吗? 是呢。有被那么说过」

用包有绷带不自由的手拿过人偶,艾尔莎满不在意地回答。听见她的话,诺拉深深地叹出吐息,说着「不过」继续话语、

「被说手指灵巧还挺高兴的。我也,讨厌当奴隶」

「是吗」

能做的事增加,就能看见奴隶以外的生存之道。

表示理解方才艾尔莎的话语,诺拉咬紧牙关般地如此说道。对她的回答,艾尔莎满不关心地回应着,然后只将人偶摆到胸前。

说实话,诺拉对未来的心驰神往,也没有超出奥尔科斯领。

古斯提科圣教利用伊戈尔,为了形式上地将丑闻抹除而行动起来。

所以——、

「有什么想要说的话,还是直说比较好吧」

「——呃」

「我很不擅长理解别人的感觉。所以,不说出来就不能理解。然后被你救了就算是借了债。——我是有借有还的清算主义哦」

用奇妙的视线看向抱着人偶的艾尔莎,诺拉屏住了呼吸。虽说是不经意说出的话语,但艾尔莎不会说没必要的谎。那是发自真心的发言。

——借贷清算。那是作为『猎肠者』,艾尔莎为数不多的信条。

「当然,仅限于我能做到的范围」

「————」

感到苦恼般地,诺拉低头沉默下来。她的脸上失去了血色,看着少女呼吸急速的模样,艾尔莎静静地等候下文。

实话实说,若没有需求也能到此为止。作为借贷清算,如果对方没有期望,那也是一种决断。会尊重她。虽说艾尔莎会稍微心情不好。

「帮、帮帮我……」

「————」

因此,已经做好什么提案都没有的觉悟,艾尔莎的反应只一瞬间慢了半拍。

若抬起视线,在膝盖上捏紧拳头的诺拉,咬紧牙关般地凝视着艾尔莎。然后少女颤抖的声音,与祈愿的话语重合。

「拜托,帮帮我。……维库塔大人也好,大家也好,都说了,必须战斗。但是,就算战斗也」

没有胜算。诺拉理解了大人们坚定的悲壮觉悟。不仅理解了,少女恐怕也产生了觉悟。

然而,因为有暂时能抓住的希望,那幼小的觉悟简单地粉碎了。

听见少女那样的愿望,艾尔莎俯视着收拢于丰满双丘间的人偶。与那新手制作的人偶双目相对,艾尔莎微微叹息道、

「借贷是,必须偿还的东西呢」

不去看泪目的少女那边,只那样嘀咕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就算是作为寂静象征的夜晚,在古斯提科圣王国中也是与静寂无缘的。

建筑物外有豪雪与暴风一同呼啸,迅速流动的厚厚云层俯视着延展的大地。视野和噪音,只像这样骚乱,想要享受静谧就是不可能的事。

——因此,就算是被警戒着的建筑物,对艾尔莎来说也能轻易逃出。

虽说手臂不自由,但隐藏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艾尔莎打开寄宿的房间,堂堂正正地滑行般穿过被警戒着的走廊。潜入意识的间隙,脚步快到钻监视之眼的空子,那就不会被发现。

不发出脚步声,连影子都被甩下,快活地跑到建筑外,伫立在雪中的建筑物和预想中一样,是在奥尔科斯领的最深处,维库塔?奥尔科斯的宅邸。

建筑物的周围点燃有篝火,眺望过去散落着为了警戒而点燃的灯。兴奋和警戒的气味在周围浓郁地飘散,那是伊戈尔的部下深入侵略奥尔科斯领的证明。

艾尔莎脱离战线前,和『红猎团』共同作战就迎来了最后阶段。就算缺少了艾尔莎一个人,罗古雷斯他们也能贯彻方针。

这么说,这里距离战场也不是那么遥远——、

「——身为主力的你熬夜,恐怕不怎么好吧」

「此身寄宿有不祥的『圣人』的资格。那是无用的担心」

艾尔莎回过头看向宅邸发问,作出回答的是缠绕有连雪也能消融的斗气的维库塔。

他披有白色外套,腰上携带两柄刀,摆出战斗态势。不可思议地,那与两人最初见面的战场状况类似。

问题在于艾尔莎的手腕,以及她没携带武器。飞雪之夜与神殿骑士,状况是骤然不利——、

「通电般浑身打颤呢」

把握到战况对自己是不利的同时,艾尔莎兴奋地脸颊染红吐出呼吸。露出陶醉的神情,衣着单薄的身体从内侧开始放出热量。

在性命攸关的极寒世界里,溢出浓密的死臭与女性艳泽,那正是生与死的色彩。

然而,面对难以抑制亢奋的艾尔莎,维库塔却、

「你误会了呐。我这边可没有在此与你一战的意思」

「……是这样的吗?」

「虽然你沮丧的理由让人难以认同,但正是如此。——你只是要离开,对吧?」

面对因不战的提议而空欢喜一场的艾尔莎,维库塔闭起一只眼睛牵制她。听见他的话语,艾尔莎颔首,朝维库塔的宅邸投以视线、

「是呢。因为受到照顾,所以一个人都没杀哦。之后就随我喜欢了」

「虽然觉得不可能,你该不会再加入伊戈尔的麾下吧。要是有那种打算,就必须得加以阻止了」

「在回答质问前,能告知选择支的结果吗?」

「想要最大限度地,考虑到诺拉的愿望。诺拉想要帮助你。如果可以,希望能避免你的尸体埋葬于雪下的结果」

因为少女的愿望,维库塔尖锐的战意里有微小的犹豫。

一旦被雪掩埋,在那雪消融以前绝不会被找到。然后,古斯提科内雪绝不会自然地消融。因此,那即是永眠。

被雪掩埋,在古斯提科王国是最无慈悲的埋葬。

「————」

对被给出的选择支,艾尔莎无言地加以思考。

这种状况下,维库塔的态度乍看之下是天真的。他所提示的选择支是,在暗示艾尔莎能存活的道路。真的为领地着想,想要一绝后顾之忧的话,他应该毫无迷惘地将艾尔莎斩杀。

然而,要说的话,最初让艾尔莎搭上龙车就哪里让人感觉奇怪。然后,假如那里有并非天真的维库塔的目标——、

「——就让我,如我所想的那样行动吧。那个意见不会被歪曲」

边吐出白色的吐息,艾尔莎边将深思熟虑后的结论交给直觉。

听见艾尔莎的回答,碰触着刀柄的维库塔再度陷入沉思。不过,马上他就慢慢从刀上放下手,端正上半身的姿势。

「走吧」

「……有机会的话,在相互厮杀吧?」

再会,才怪哩,维库塔发出吐息,艾尔莎留下微笑迈出步伐。后背沐浴在维库塔的视线中,艾尔莎摇着绷带裹住的手。

她的手中,握着诺拉做的人偶,艾尔莎消失在纷飞落雪中。

「——是飞箭吗。不,这只是最后的狗急跳墙,吧」

看着消失的背影,维库塔?奥尔科斯最后的嘟哝就这样不为人所听见地——。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哦哦! 艾尔莎哟,回来了吗!」

暖和的大厅内,艾尔莎接受了身体肥胖的男人——伊戈尔?科纳修的热情款待。

作为艾尔莎的雇主,也是身为奥尔科斯领『净化作战』的总督的那个男人,边抚摸着胖嘟嘟的腹部,边对归来的她投以好色的笑容。

他那娘娘腔的脸,因注意到艾尔莎双臂的绷带而讶异地歪了下、

「唔? 汝啊,那双臂是怎么了呀。美丽的手指不是都被糟蹋了吗!」

「这是战斗的结果。以命相搏的最后,负伤也是无可避免的呢」

「那么,那伤就是回来的理由吗。玛卡利斯塔(マカリスタ),真是不中用的家伙……!」

焦急地咬着指甲,伊戈尔不是对归来的艾尔莎,而是对心腹——被唤作玛卡利斯塔的神殿骑士的笨拙而露出不满。

看样子,艾尔莎和玛卡利斯塔的激战还没有传到他这边。是联络有所怠慢吗,也有玛卡利斯塔已经被维库塔杀死了的可能性。

若是那样还真有些遗憾呢。——还没见过精灵使的肠子。

「嘛,虽说那样也好……那边的二位是?」

内心感到气馁之外,艾尔莎用手指向伊戈尔背后——那里伫立着两位年轻人。那是二十岁左右,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们。应该是双子吧。最起码,『净化作战』前没在宅邸见过那张脸,他们紧紧地贴着伊戈尔。

精锐强悍的气氛,和刻有圣印的光辉圣铠。毫无疑问,是神殿骑士的一员吧。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雇佣了新的护卫……的样子」

「是上头派遣的。相应地,那是吾辈的任务被教团重视的证据呐。吾辈要出了什么事,这次对奥尔科斯领的进攻就全线崩溃了。维库塔?奥尔科斯要打破现状,只好破罐破摔地瞄准这点。笨蛋都预料得到」

「为此而派出神殿骑士,吗。还真是盛宴款待」

无论是佩服还是挖苦,艾尔莎的发言让年轻的神殿骑士们表情紧绷。但,伊戈尔对那二人举起手,说着「哎呀哎呀」摇了摇头、

「别挑衅过头了呐,艾尔莎哟。对禁欲的神殿骑士来说,汝之色香深具毒性。因甘甜而淫靡的香味引发冲突,大家都很困扰啊」

「你的措辞很难懂呢。我的理解能力不是很好」

「那样就好。女人要是长得漂亮,还是别太贤明比较好。聪明女人是多余的。女人不需要那种思虑。只要作为壁花,被爱护就好了」

虽然是相当程度的暴论,但艾尔莎对他的话语没有特别的感慨。

跟中止笨拙的思考相似。愚钝的烦恼不过是浪费时间,对此艾尔莎也持有相同意见。因此艾尔莎遵从自己的直觉。然后,遵从的结果是——、

「无论如何,回来得好,艾尔莎哟。汝之回来,让吾辈深感喜悦。然而,手臂的伤势令人在意。那张脸,那身体,不要受伤这件事更为重要哦」

「这样吗。那是为什么?」

「因为原本,汝就不需要手脚」

浮现卑鄙的笑容,伊戈尔阴惨地放话。听见那意味颇深的话语,艾尔莎皱起眉头。——然而,他背后那两位神殿骑士行动得更早。

「————」

瞬间,斜斜划破艾尔莎视界的是,横砍破风猛烈凌厉的一闪。

鼻尖上躲过那击,除了早已预测到奇袭外别无他法。那超越声音的一击,要是出乎意料地袭来是不可能被躲开的吧。

然后那攻击手段,现在也发出破风之音在两位骑士的头上回旋。

「双鞭……神殿骑士还真是,次次都拿出了有趣的武器呢」

维库塔是双刀,玛卡利斯塔是精灵,然后眼前二人是用鞭子的二刀流——自在操纵着双鞭的双子骑士,也就是说正以音速发动攻击的有四条,凶暴地压制屋内。

「还觉得你没从心腹那里,获得与我决裂的报告呢?」

因战意而湿润嘴唇的艾尔莎发问道,那让远离战场的伊戈尔笑起来。

「唔呣。那话还是初次听见。吾辈只是,处决靠不住的人哦。——只是打算排除事前作战中没有的要素而已。汝的场合,打算完事后就切断手脚把汝变成爱妾。因此,这是将计划提前了」

「这样啊。——刚刚,第一次对你抱有好意呢。很棒的趣味哦」

听见伊戈尔暴露残虐的嗜好,艾尔莎却用嫣然的微笑回应。那让人背肌颤栗的美貌,让伊戈尔心情兴奋地鼓起鼻翼、

「那么,听话地伸出双手双脚变成吾辈的宠妃如何啊? 不会很痛的」

「虽然很难决断……但对不起。我还是,要优先我自己的趣味」

并不讨厌疼痛。伊戈尔的提议令人兴奋是事实。——只是比起那个,对艾尔莎来说,艾尔莎自己的快乐更为优先。

「让我好好疼爱你们,腹部的内容物吧」

出于『猎肠者』的本心,如此断言之后,神殿骑士们各自的双鞭蹂躏起大厅。

大理石的墙壁,高价的绒毯被毫无宽恕地破坏,粉尘填充了空间。骑士操纵的长鞭前端布有无数细小的棘刺,将猎物的肉从骨头上剥落,残虐的装置。

只是擦过就难免重伤。面对那音速蠕动的蛇般迫近的战场,艾尔莎就那么垂下双臂,以滑行般的起舞般的步伐驰骋。

对于在空间中游走的艾尔莎的步伐,地板、墙壁和天花板之类的概念全都毫无意义。那正是不分上下左右,艾尔莎仿佛在描绘着鞭击的空白似地在大厅里跳来跳去。

「在,在干什么啊,神殿骑士! 猊下所赐之祝福在哭泣哦!」

瞬杀的期待被背叛,唾沫飞溅的伊戈尔叱责着神殿骑士。听见他的话语双子脸色不变,然而双鞭的速度和锋锐都一口气增加。

超越声音,破除风障,鞭击加速。然而——、

「——相当漂亮。但是,还不够呢」

脚尖飞掠,自己黑三股辫上方有长鞭滑过,艾尔莎浮现恍惚的笑容。

双子神殿骑士,他们的合作非常巧妙。双鞭相互补足死角,高速的攻击范围内绝不会被敌人接近。一旦,敌人被鞭子所捕捉,鞭的连击就会以停止动作的对手为目标朝他涌来,将他的行动力根除吧。

命中就必胜的战法——因此,缺乏小招数。

「比如,这样会怎样呢?」

鞭击在脚下爆开的同时,艾尔莎朝大厅的正上方跳跃。双子追击那道身影,虽然选择用鞭子追击,但他们的判断失误。

大厅的正上方,巨大的结晶灯被艾尔莎踩碎,大质量的物品朝地面落下。对人体产生效果的鞭击,面对那巨大的无机物也是力有不足。

「——呃!」

立即朝左右两边飞驰,双子的神殿骑士避免被结晶灯击溃。喷出迷蒙的喷雾,以那之中伫立的影子为目标发起反击的鞭子无比猛烈——、

「——好,抓住了」

从左右两边各一条迫近的鞭击,艾尔莎举起左右双臂各抓住了一根。虽然那尖锐的棘刺穿透绷带刺入手掌,但那点疼痛对艾尔莎不值一提。然后,比凝然屏住呼吸的神殿骑士更快,手抓着鞭子前端绕向落地结晶灯的零件、

「就算和半身份开,你们的判断也是重合的吗?」

鞭被连结在破损的结晶灯上,艾尔莎豪爽迅猛地一脚将它踢飞。超重量的照明灯回转着被踹飞,抓紧长鞭的神殿骑士也因那势头翻转。

当然,将鞭子放掉就能从那狂暴威力下解放了。但是,就算是双子也不能让思考连结。难以预测的事态让他们产生了一瞬间的时间差。

「如何? 感觉到了吗?」

判断慢了的那个人滑落后,抓住他的脸艾尔莎问道。

她的微笑让对方喉咙痉挛,眼瞳里划过浓郁的恐怖。之后,艾尔莎让抓住的对手替换自己的站位,代替盾挡住从背后袭来的鞭击。

尖锐的棘刺伤到自己的半身,健在的那一方屏住呼吸。就那样停止行动可不行。不合格啊。艾尔莎用落下的鞭子猛烈击打他动摇的面孔。

「——呃!」

「兄弟们关系很好地,获得同样的伤。疼痛也能对半分吧」

完整的鞭击剜过脸,身体后仰的二人被艾尔莎用鞭一口气拉到身旁。没办法违背那股腕力,双子的神殿骑士面对面撞在一起,拥抱般地跪了下来。

——并列的躯体,重叠的腹部。艾尔莎双臂缠着绷带,拔出了库克力刀。

「是被『祝福』着生存的吧? 我也为你们送上祝福吧」

微笑着,踏出一步,竭尽全力地挥舞刀刃。

笔直的一闪,穿有被祝福的圣铠的双子身体被真正一分为二地斩开。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切开,双子的神殿骑士倒伏在大量的鲜血与内脏之海中。

没有发出临终声音,神殿骑士在『猎肠者』的狂气前绝命。

「————」

在那死与尸骸前,艾尔莎轻轻地放下膝盖加以确认。当然那是致命伤,不用担心会再行动起来。受到『祝福』的程度很浅吗,那是无法苏生的一击死。

然而,艾尔莎比起那个,更关心经常相互切磋琢磨的双子的内容物——。

「呜呼,太棒了。……就算是双子,果然内容物是完全不同的呢」

库克力刀的前端,比对着散落的内脏的颜色和形状。看见艾尔莎那狂气的模样,护卫被杀的伊戈尔喘息般地开合嘴巴、

「神、神殿骑士,但是……你那,手、手腕,伤……」

「啊啊,这个绷带吗? 其实最初就已经治好了……因为难得被绷带包了起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掉会比较好」

回应呜咽着的发问,艾尔莎拆掉的绷带外表洁白。在那之下是连一点伤痕都没有的洁白肌肤——维库塔的刀伤也好,刚刚战斗所受鞭子棘刺的伤也好,都没有。

「那么,接下来是对你的处置……」

「等、等下! 吾辈……要是杀了吾辈,汝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吗!?」

看着对双子之肠感到满足的艾尔莎,脸上被汗脂湿润的伊戈尔反过来说话。

「吾辈现在、受命于古斯提科圣教! 要是杀了吾辈,汝便是圣教团的敌人……也就是说,圣王国的大敌……呃」

「圣王国的大敌」

听见那声音,艾尔莎静静地闭上眼睛。艾尔莎的反应让伊戈尔深深吐息,寄希望于之后的话语。然后——、

「——那可是,非常非常,棒呢」

微笑的同时眯起黑瞳,那被杀意浸润的光让伊戈尔「呀」地发出悲鸣。然后后退着,男人惊慌失措地朝大厅的深处——宅邸内部奔去。

「谁、谁来! 谁来,出来啊! 帮助吾辈啊!!」

边用破碎的声音寻求帮助,伊戈尔边朝宅邸深处,深处逃跑。

宅邸最深处的办公室里,有用于外逃的隐藏通路。就那样逃跑的话,拖延时间的话,被这份恐怖所捕获的——。

「谁来! 吾辈……帮、帮……」

拼命地奔跑在走廊上,伊戈尔气喘吁吁。他在那里,终于注意到了不自然之处。

宅邸应该被伊戈尔的二十多位私兵所控制。一起去往大厅的只有两位神殿骑士,因为确信靠那两人就能抓住艾尔莎了。

然而为什么,没有本该在的私兵的身影。再怎么叫唤,也一个人都。

「——果~然,艾尔莎的爱憎非常强烈呐」

靠在墙壁上,因害怕而缩起来的伊戈尔,鼓膜被那声音唐突的振动。

伊戈尔听见了年幼童女的声音。然而,注入声音的奇妙妖艳感与那年龄并不相合,声响唤起了恐慌。

然后回首看向那声音,伊戈尔的精神这次彻底迎来了限界。

「啊……」

「这宅邸的人啊,全都油脂过剩了呀。影狮子酱要是长得太肥,艾尔莎要负起责任啊」

声音从头顶降落。然而,伊戈尔没有回应那声音的余裕。

伊戈尔的意识被固定在眼前,并排长有无数尖锐牙齿的口腔——张开大口,巨大而强大的魔兽的存在上。

思考停止,不过在最后的瞬间伊戈尔理解了。

——黏糊糊被赤色湿润的牙齿,那是私兵们没有回音的理由。

「晚安」

那是,荒淫而阴谋算尽的伊戈尔?科纳修最后听到的声音。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被无数刀刃刺穿,就算是维库塔?奥尔科斯也停止了动弹。

全身流出大量血液,失去了右脚的『净化作战』的目标——面临死亡,战意也毫无衰竭的维库塔,让俯视着他的『红猎团』的罗古雷斯发出叹息。

「这已经不是不好对付的问题了。还能活着啊~都是奇迹呐……」

「同上~」「话说,死了一半人啊」「我也止不住血啦」

因疲劳而虚脱的罗古雷斯,被幸存的团员们一致投以同意的意见。他们当中连一个无伤的人都没有。团员数量也减半了,简直是死斗啊。

地点是在奥尔科斯领的最后据点,已经崩坏了的维库塔?奥尔科斯的宅邸。

被伊戈尔称为『净化作战』的战斗也迎来终焉,罗古雷斯他们把反抗势力堵在他们的据点里,彻底将维库塔打倒,解决了。

「牺牲啊~也没办法呐。可恶。要是艾尔莎在,还会稍微高兴点啊」

四天前,作战中下落不明的『猎肠者』艾尔莎——缺少了她的存在,罗古雷斯的计划很大程度混乱了。虽说变得低下的战力,能靠表明神殿骑士身份的玛卡利斯塔的参战勉强凑合。

「毕竟是杀掉艾尔莎的敌人,这边也做了各种准备。话啊~虽是如此,抱着亏空的觉悟制作了宝贝的魔石爆雷,只剩下一条腿都还能忍啊~都觉得要完蛋了」

爆雷击飞了一条腿,半生半死状态的维库塔将『红猎团』的一半人全都斩了。那是最后抱着牺牲觉悟的冲锋,能杀一个是一个抢夺胜利的姿态。

「嘛,胜利啊~就是胜利。不是会展开报复战斗的性格……还有,什么遗言吗?」

「飞箭本是,权宜之计,啊……」

「啊啊?」

手腕被砍掉,濒死的维库塔像是对什么事感到遗憾般地咕哝。对着想要听见他临终话语的罗古雷斯,半死人口里滴落血液、

「反复无常的、飞箭啊……吾之……领地的未来……」

「——。那你也太坐享其成了吧。单就你丫这个作为领主的人来评判,这里啊~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哦。毁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呐」

听见那断断续续的话,罗古雷斯轻蔑地咂了下嘴。

罗古雷斯自己,稍稍注意到了这个『净化作战』的内情。正如对艾尔莎说的那样,奥尔科斯领的团结与缺德领主的说法不相称。古斯提科圣教,掩盖恶行的举措数不胜数。

——十有八九,维库塔是被陷害了。

不过,将那澄清的手段也好,揭露的方法也好,机会也好他全都没有。因为这个国家里通行的不是正确的真实,而是力量这种不合理的东西。

「正如那个佣兵所言,这是因为你的无能而发生的事态哦!」

「……登场了啊,玛卡利斯塔」

高亢的声音响起,崩塌的大厅里出现了有着神经质面孔的青年。那是身为伊戈尔的心腹,这次作战的代理指挥官玛卡利斯塔?帕金(パーキン)。

那鹅蛋脸的青年有一半的脸都缠着绷带,露在外面的眼球因愤怒而充血。那伤势也好愤怒也好,全都投向濒死的维库塔。

「这伤的债,还想着要万倍奉还的,这个家伙! 深切让人感到,你不配作为我的对手,太劣等了!」

「被那劣等人伤了脸还吵吵闹闹的人啊~,是谁来着……」

为了不让唾沫飞溅的玛卡利斯塔听见般,罗古雷斯只在嘴里如此嘟哝。虽然在此期间青年也在朝敌人喋喋不休地谩骂,但那话语也差不多该到头了吧、

「看呐,核碎掉了哦,咎人啊。像你这样的背信者,哪怕只有一时被当作圣人对待也让人感到作呕。神殿骑士的脸都丢光了」

唾弃般地说着,玛卡利斯塔将他的手指指向维库塔的胸口。就那样不可视的力量,会将维库塔的肉体毁灭。

——在那瞬间。

「——哎呀,看起来稍微有点迟了」

听过的香艳声音,封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与轻轻的脚步声一起,一位女性抵达大厅的惨状前。黑色装束,摇晃着长长的黑色三股辫,那女人对僵硬的男人们送去让人毛骨悚然的秋波、

「遗憾。看起来和我没关系了呢。难得都准备好了」

「……虽然觉得你是被杀了也不会死的女人啊~,但这可不是为再会高兴的气氛呐」

与歪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呢喃着的女性——艾尔莎的再会,让罗古雷斯感到了不吉。

在此期间,艾尔莎的视线掠过罗古雷斯和玛卡利斯塔,落到濒死的维库塔身上。看见她的视线,罗古雷斯也回看向艾尔莎。

「飞箭回来了,吗……」

「——? 不是哦,我是『猎肠者』呀。回来是因为带着你期待的东西。其实,想要交货就先跟我争夺一番……原本还抱有这种期待的来着」

这么说道,艾尔莎举起右手抓住的奇妙包裹。那是成球型,大概有一搂粗大小的黑色包裹。——那大小和形状,给人讨厌的预感。

光是看着艾尔莎愉快的侧脸,就能想象那包的肯定不是好东西。

「不过,你也好,你的领地也好看上去都玩完了。这是无用的土特产,真遗憾呢」

「把人无视,悠闲的对话就到此为止吧」

对耸肩的艾尔莎,介入刚才对话中的是玛卡利斯塔。青年抓着渗出血的绷带,瞪大的双眼寄宿有憎恶注视着艾尔莎。

「还真敢,还真敢在这档口在我面前露脸啊! 我的脸! 眼睛! 都被你刺痛了! 再见面就会相互厮杀,你应该明白的吧!」

「——? 是呀,正是如此呢」

听见玛卡利斯塔吐血般的尖叫,艾尔莎是一如既往令人发狂的态度。不过,刚才的对话让罗古雷斯能够理解了他们两人之间的不和。

玛卡利斯塔脸上的伤,是艾尔莎刻下的东西。然后,恐怕那就是艾尔莎在作战中下落不明的理由——。

「袒护这个男人,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这男人的敌人是古斯提科圣教! 古斯提科圣王国! 圣王猊下……」

「你呀,说的和你主人完全一致呢」

接受玛卡利斯塔的恫吓,艾尔莎解开手中包裹的结。中途,黑色包裹被大大掸开,那个粗暴地落在地上,凄惨地弹了弹。

——那是因恐怖而在瞠目结舌中殒命,伊戈尔?科纳修的首级。

「……终于还是做了啊」

虽说已经想象出了内容物,但看见实物后罗古雷斯还是捂着脸仰头望天。『红猎团』的团员也做出类似的反应,唯独玛卡利斯塔哑然无言。

将遵从圣教团的主命,身为作战总督的伊戈尔杀害——这只可能是对玛卡利斯塔高声主张,她对圣教团的敌对行为。

艾尔莎・葛兰西尔特已经,毫不客气地与古斯提科圣王国敌对了。

「这都、做了什么啊,你知道……」

「絮絮叨叨的话还希望能适可而止呢」

瞬间,浓密溢出的死臭与鬼气,让眼前女人朝『猎肠者』变化。

「我按我所想的那样行动。我的敌人是圣教吗,是圣王国吗,那种事怎样都好。不过,就算脑袋不灵光这次我也仔细考虑过了哦」

「考虑过了……? 这可是完全看不出有考虑的结果哦」

「维库塔?奥尔科斯。『红猎团』。还有驱使精灵的神殿骑士你自己」

拔出库克力刀,艾尔莎用那尖端挨个指向在场的男人们。然后,用舌头舔嘴唇的同时,黑瞳被深邃而濡湿的情欲浸染、

「为了把你们所有人的腹部全都切开,这么做才是正解呢」

「我们也在内啊」

「是呀。我觉得和你们的话,肯定能开心地起舞」

看着泄气的罗古雷斯,艾尔莎用近乎毫无邪气的微笑如此回应。没遭受过任何谴责,让人觉得干脆保持这份稚嫩的微笑让罗古雷斯脱力。

不过,和罗古雷斯不同,玛卡利斯塔看起来不能将那视作戏言。

「看来对话无用……好吧。那么,你便由神殿骑士诛灭!」

「那是,让我来做你对手的意思?」

「为忘却生命得以延续的幸运,为自己没有逃跑的事感到后悔吧!」

在激昂的玛卡利斯塔周围,浮现出淡淡的光芒。光变化成蓝鳞的大蛇,行使超常力量的精灵现出原形。

神殿骑士玛卡利斯塔?帕金——这年轻人是『净化作战』的关键,古斯提科圣教团送出的精锐中的精锐。将来,有望在圣教占据屈指可数的地位,有才能的人。

——因此,他实在可悲。

与艾尔莎・葛兰西尔特扯上关系,估计到她的性癖,却没发现那是超出实力的丑恶性质,在人生最后的两分钟里与『猎肠者』一同度过。

因为那苦痛和恐怖和绝望的一百二十秒,是他所信仰的日子的落幕。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哎呀,精灵使要是先死了,精灵不见了呢」

那是破坏了玛卡利斯塔的心脏,让他发出人生最后的尖叫后,艾尔莎朴素简洁的感想。

倒地的玛卡利斯塔全身,特别是腹部被多次切开,绝命而死。那战斗之惨烈,让罗古雷斯他们这样看惯战场的佣兵团都想要背过眼去。

被授予『祝福』的神殿骑士,拥有人类不可能有的回复力和生命力。虽说彼此有个人差距,但玛卡利斯塔的生命力也不是常人能媲美的,结果,被玩弄成这样。

「下次和精灵使相互厮杀时,要先把精灵的腹部切开呢。在那之前,这份乐趣就先推延吧」

「说出那样可怕的感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看着擦拭库克力刀上血迹的艾尔莎,罗古雷斯发出提心吊胆的声音。然后,艾尔莎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说着「是呢」颔首道、

「你们还在这里呢。然后,该怎么办?」

「啥都不想干啊……虽说原本是该相互厮杀的吧,但不想干耶」

虽然不明内情,但艾尔莎对玛卡利斯塔和伊戈尔举起反旗。虽说那样就意味着跟『红猎团』是敌对关系,但能下命令的人全都死光了。

「你是考虑到这种程度后,再把老爷杀掉的……才怪咧。等下回吧」

「哎呀,好厉害。怎么明白的?」

「不,肯定能明白的吧」「会有不懂的人吗」「啊,不过我们可不想有下回啊」

理解了她行动的佣兵们的话语,让艾尔莎瞪圆眼睛。然后,像是理解了氛围上已经无法继续战斗般,溢出的杀气消失。像是感到遗憾般地。

「……说起来,亏你能在短短四天里做那么多事耶。在伊戈尔宅邸和奥尔科斯领间往返可不轻松吧」

「啊啊,那个很简单哦。借了妹妹的脚」

「妹妹……?」

因疑问而颦眉的瞬间,罗古雷斯看见了艾尔莎背后突然出现的巨大影子。真的像是从影子里出现般,那是突然潜入认知中的异物。

猛兽的头,四足,黑色皮毛,以及令人讨厌的鬼气——那是魔兽,一眼就能理解了。确实是持有影狮子称号的魔兽。一瞬间,还想不起正确的名字。

「——维库塔大人!」

不过,令人诧异的不只是魔兽的身姿。之后令人惊讶的是,从魔兽背上滚落的赤发少女。因笨拙的受身获得擦伤的少女,抱住濒死的维库塔。听见少女的声音,维库塔投以空虚的目光。命,眼看就要陨落的时候。

「维库塔大人! 维库塔大人! 不,不要死……」

「——呃」

「诶?」

对依偎在身边的少女,维库塔嚅动嘴唇嘟哝了什么。他到底说了什么呢,罗古雷斯没能捕捉。除少女以外,谁也没能听见。

然后,吐息般地嘟哝最后,谋反人维库塔?奥尔科斯死了。

「伊戈尔啊~死了,维库塔也死了……这下啊~,总算是终结了」

与艾尔莎的再会,奇妙的魔兽的出现,然后有隐情的少女与维库塔的死别——眼前一连串发生的变故,让罗古雷斯抱着头发出呻吟。

奇怪的沉默支配现场。但,将那份寂静打破的是少女。少女转头看向艾尔莎,那双写有渴望的眼瞳瞪大了、

「为、什么……?」

「——?」

「为什么,不救救,维库塔大人,大家……呢?」

那是,相当欠缺现实感的发问。若是远望见这份惨状,就能轻松知道对奥尔科斯领的袭击是不讲理的。就算幼小,在古斯提科生长的少女,应该能充分理解这份不合理才对。

然而,被投以询问的艾尔莎不可思议般地歪了下头——、

「——啊啊。要救的,难道不是只有你的性命吗?」

「……诶」

「因为想着只有你一定要救助,只有你的性命获救,是我优先自身消遣的结果。对不起」

用不带歉意的脸轻轻鞠了一躬,艾尔莎对少女的问题投以真挚的回答。那声音中毫无谎言,毫无踌躇,毫无微尘。因此,听见的人全都相信了。

那是,艾尔莎・葛兰西尔特毫不夸张的真心话。

「啊,啊啊啊——!」

下一瞬间,抓住维库塔折断的刀,少女朝艾尔莎飞扑过去。呐喊中注入杀意,少女的憎恶朝艾尔莎一人倾注而下。

「小姑娘!」「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成啊!」「会被切开腹部杀掉的!」

然而,阻止她的暴行的是『红猎团』的男人们。被身强体壮的男人们按住,少女没法抵抗,尽管如此只有声音不断发出。

「为什么……为什么! 去死! 维库塔大人的! 大家的、仇!」

「我可是救了你命的恩人,还真是说了相当过分的话呢」

充血的眼睛瞪向这边,露出愤怒形象的少女让艾尔莎不满地耸了耸肩。

看见她的姿态,就算是罗古雷斯也不禁同情少女。不知道艾尔莎和少女的关系。不过,少女因某种理由,对艾尔莎抱有普通的希望,对她有所期待。

然后那虚幻的希望,是艾尔莎这样的怪物不能理解的东西。

「艾尔莎,快走吧。这地方啊~有我们就足够了,要是被伊戈尔别的手下看见就难以收拾咯。会相互厮杀的」

「我也不介意变成那样呀……」

「我们介意! 好不容易活下来,还要和伙伴厮杀啥的饶了我吧!」

虽然严密来说,对断言是伙伴还有所踌躇,但罗古雷斯还是大胆地如此断言了。接受那话语,艾尔莎勉勉强强地将库克力刀收入鞘中。

然后她返回背后的魔兽身边,跨上它的背部、

「对了对了。那个孩子,看起来不想当奴隶的样子。所以,带她去合适的镇子吧。话虽如此,给你们差使也可以呢。虽说是女孩子,但她的手很巧,应该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哦」

「……那孩子啊~肯定,很恨你耶」

「——是啊,很棒呢。我和那孩子,被憎恨联系在一起。那份憎恶会一直一直,在体内积攒,等总有一天再见的时候」

从罗古雷斯身上移开视线,艾尔莎看向少女的方向。少女就那样被男人们压制着,依然发出憎恶的声音——、

「去死啊啊啊——!!」

「——那会是,非常非常棒的东西哦」

露出热恋少女般的样子,艾尔莎边呼出炽热的吐息边如此说道。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果~然,艾尔莎是相当笨的人呢~」

持有那幼嫩声音的主人,声音和态度都饱含郁闷地如此放话。

声音来自艾尔莎的正面——跨坐在雪中疾驰的魔兽背部,被感觉着疾风与摇晃的艾尔莎抱在怀里的少女。

留有深蓝色三股辫的少女,将脑袋靠在背后极近处的艾尔莎身上、

「结果,佣兵的报酬没拿到,还因为杀了非常伟大的人物,似乎被指名通缉了的样子。而且,这不是被那个女孩子恨上了吗?」

「哎呀,好过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呢。对圣王国也没有留恋……而且,多亏于此不愁缺乏能相互厮杀的敌人了」

「不能在古斯提科工作,妈妈会发怒的吧~」

担心地扬起尾音的少女的追究,让艾尔莎淡淡地微笑着不做反驳。取而代之艾尔莎将手伸入怀中,从那里取出毛线做的人偶、

「给,梅莉。新的人偶」

「真是的,希望你别想着在这种时候蒙混过去啊~」

接受被递出的人偶,抚摸着魔兽后背的少女不满地鼓起脸颊。但,抱住人偶的手臂非常温柔,令人怀疑她的内心是否与话语一致。

虽说,那也不会给艾尔莎带来特别的感情。

「然后呢~,之后要怎么办? 古斯提科已经待不下去,要搬离这寒冷地带了吗?」

「是呢。也有些留恋亚人的肠子了。因为在古斯提科除了奴隶以外就看不到了」

「魔兽酱的种类也很少。那么~,之后去卡拉拉奇?」

「——就去露格尼卡吧」

踢掉被提示的选择支,艾尔莎遵从自己的直觉,说出那个王国的名字。

亲龙王国露格尼卡——那是被龙守护、丰饶却自某处发生歪曲的地方。

「那也是~,不由自主地(遵从直觉)?」

「诶诶,是呢。——很棒吧?」

听见郁闷般地少女的吐息,艾尔莎只是愉快地微笑回应。

被出生的故乡放逐,艾尔莎・葛兰西尔特前往亲龙王国。在那里与等候已久的命运相邂逅,对她来说那肯定是为她所爱的因缘的开始。

——这一事实,尚不为此刻情欲沸腾的『猎肠者』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