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的条件』
“——回来的”
紧闭双眼，昴咬紧牙关准备忍受即将由漆黑指尖所带来的剧痛。
然而，这份足以算得上悲壮的决意却，
“……呃？”
明明已经说出了禁忌之语，但昴的身体却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呜嗯”
抬起头，昴触碰自己的胸口确认并没有异常。在他的对面，换了一个坐姿的艾姬多娜也和数秒之前一样，端正的脸上只有眉毛微微动了一下。
昴开始慌忙地观察，她看向自己这边的姿态并没有明显变化。呼吸、动作也都和正常状态一样。昴想到了预期中最坏的可能性，于是凝视着她身上黑色丧服的胸口位置。
“虽然不知道可否满足你的期待，但咱对自己胸部的大小并没有什么自信呐。如果是塞赫麦特或者弥涅耳瓦那样的话，应该会对胸部太重以至于肩部酸痛这种肉体上的痛苦深有体会吧……虽然就好奇心而言，咱无法体会这种感觉真是遗憾啊。”
“……我才不是因为那样的理由才紧紧盯着你的啊。不对，这种事情先放一边，”
对像是理所当然一样说着话的艾姬多娜，昴就像思考停止了一样呆滞地回应。昴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用颤抖的声音压抑着自己内心仿佛要喷涌而出的感情，
“我……我，只要死亡，时间就会回溯，世界也会回归某个时间点重来。我是经历过【死亡回归】的。”
“咱听到了哦。而且，咱在你说之前就已经从世界的记忆里知道了。原来如此，果然你本身就是一个稀有情况呐。”
轻描淡写地，艾姬多娜接受了昴说出的事实并不住点头。
然而，尽管她摆出了这样的态度，但事实上这件事本身对昴来说就是不亚于晴天霹雳的异常情况。
——在将要把那个禁忌说出口的最后时刻，即使再怎么暗示自己的内心要保持坚强，那份决意也会十分轻易地被惩戒之魔手所摧毁。
触犯禁忌时，昴自己或是将要被说明的对方的心脏就会受到折磨，这种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一直纠缠着昴的内心。
因此对昴来说。就连【尝试】这种行为都不能去做。如果没有艾姬多娜刚才在背后推一把的话，昴也不会坚定贯彻最后的决断将禁忌言明了。
明明坚定了那样的决心，结果却如此轻易地——
“为什么，那个手没有出来……？”
“你这话听上去好像对那东西没有出现感到很遗憾啊。还是说，你对/没能把握住将咱杀死的机会/这点感到后悔呢，那咱还真是伤心啊。”
“我根本就没有那种打算……切！”
“咱也是明白的哦。如果心平静不下来，人就会被逼迫到这种地步呐，”
无视了因为冲击性的情况而内心动摇的昴，艾姬多娜一直保持着我行我素的姿态。对这样的她感到焦躁而又无法忍受，昴咂了下嘴，原本就凶狠的眼神变得更为锐利，
“明明白白地回答我。你，的确听到我说了我经历过好多次【死亡回归】，那么应该来到这里的那双手呢……魔女的手不会到来吗？像这么认为真的可以吗？”
“你已经理解那是魔女之手了呐……嗯，没错哦。这里是咱的梦境，是咱的城堡。是死后才能见到的仅属于咱的梦幻。无论是谁，只要没有咱的许可，就不可能进来。”
“能够确定吗？“
“还真是小心谨慎啊。——咱能保证哦。能够存在于此的魔女只有【强欲】、【暴食】、【色欲】、【傲慢】、【愤怒】、【怠惰】六名。并没有【嫉妒】能够插手的余地。“
对反复确认的昴，艾姬多娜斩钉截铁地回答着。
听到这番话的昴一瞬间忘记了呼吸。之后，在一段短短的时间里，昴沉默着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无力。双肩低垂，面孔朝下，长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吗……是吗……是，这样……“
“——“
以手掩面，昴只是不断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不断地，不断地。
就像在确认一样。就像不愿放弃一样，就像想要依靠一样。
毕竟，从魔女的指尖被解放出来也好，说出一直以来深藏内心的禁忌之言也好，对昴来说这些全都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
“还真是摆出了感概颇深的表情啊。“
看着被毫无止境的感情像波浪一样冲击的昴，艾姬多娜用手指划过自己的白发，轻启薄唇道，
“你就是为了那样的事而烦恼至今吗。不过的确呐，被强加了如此偏执的爱情的话，会有那种烦恼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不好意思，刚才我有些迷失自我了。不冷静不行呐。……嗯，冷静下来了。既然冷静下来了，我还想继续说些话。想问的事情真的很多啊。”
从口中说出【死亡回归】时就会启动的限制并没有发生作用。
接受这个事实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即便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的现在，昴的内心也依旧无比焦躁。
之前背负的结果和现在承担的重压，将这些从嘴里说出的解放感——就像在束手无策的闭塞感中送来了一道希望之光。然而，
“有一点，好像你弄错了啊。”
“——？”
“在咱的城堡里/束缚你的魔之手并不能介入/这是事实。所以咱能够明白，你那将无法向他人说出的秘密说出口而感受到的发自内心的解脱感。但是呐……这并不代表咱会对你背负的种种事情洗耳恭听，或是恰到好处地提出建议、提供帮助哦。”
“呃……”
惊愕着，至今为止昴那高涨的情绪就像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在哑口无言的昴面前，艾姬多娜摆出了一副说出理所当然的话语的表情。对她这种意料之外的回应，昴无法掩饰自己的困惑和失望。
“啊”也好“呃”也好，断断续续的音节从昴嘴里漏出，昴的眼神显示出他正处于迷茫彷徨之中。
本以为已经看到了光明，期待着突破绝境的解放感，然而这些都从手边离去了。到底该做什么才好，那种事情昴真的已经不明白了，
“不要露出这种像是被丢弃的孩子一样的表情啊，咱也会很困扰的。而且咱也没准备提什么困难的要求呐。”
说着，她面带困扰地歪着头，伸出手指在白色茶桌上轻叩三下。像是被吸引一样，昴的视线跟着叩击桌面的她的手指移动到了其所指的地方——昴并没有动过的，为昴准备的茶杯。
“你被邀请来到魔女的茶会。如果想要让在茶会上的谈话继续进行，不是应该先由你出示接受魔女招待的证明吗？”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啊，我”
“应该没有更清楚的说明方法了呐，而且在一开始咱也指责过你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昴的确想起了，艾姬多娜之前说过昴不懂茶会的氛围，连茶杯也不看只是激动地道出自己的委屈。
现在她的行为就是对之前的昴的报复，想通这点的昴感觉自己的内心受到了暴击。
“混蛋，我明白了啊！”
狠狠拿起桌上放置的茶杯，昴将杯内摇动着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明明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茶水的温度还依然恰到好处，应该说不愧是在魔女的茶会上拿出来的珍品吗。
连味道都喝不出来地一饮而尽。昴用衣袖胡乱地擦拭嘴角残留的液体。
“那么，现在我喝完了。这样的话，你就能承认我是茶会的参与者了吗？”
“竟然那么有气势地喝光了咱的体液……呜啊，咱好害羞呐。”
“呜呃，忘记了啊——！”
昴再次踩中了在第一次茶会上踩过的多娜茶陷阱。
看着把手抵住喉咙催吐却吐不出来的昴那滑稽的举动，艾姬多娜一边承认昴的资格一边在她精致的脸庞上露出了微笑。
“因为你对未知的问询，你得到了资格，茶会的门扉也因此打开。然后，喝过魔女递出的茶的你已经是真正的参与者了。作为茶会的主办者，咱有着招待你的义务。——那么，就开始问询吧。”
轻声拍着手，艾姬多娜的双眼里闪烁着名为好奇心的辉光。
“为了给出答案而烦恼，这对咱来说也是美好的事情啊。”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与其说是茶会开始，不如说是提问答疑的时间开始。
通过阅读被称为【世界的知识】的书，魔女艾姬多娜有着庞大的知识量。
至今为止从未向谁言明过的【死亡回归】，通过这个能力得到的情报能够毫无问题地化作语言向他人说出，这点对昴而言可以说是再好不过的恩惠了。
能够触及这个能力核心情报的艾姬多娜，在她面前，昴有各种各样喷涌而出的疑问想要得到解答。但昴决定最先问出的是，
“让我能够进行【死亡回归】的……是【嫉妒】的魔女吗？”
“基本上，那个认识并没有错。不过关于【死亡回归】的机理，说实话，咱如果不能亲眼观察你的死就无法理解啊。然而，在咱的城堡里你也死不掉，那是无法实现的条件啊。”
“只要在这里，我就死不了吗？”
“毕竟只是泡沫一般的梦境，仅仅只是让精神暂且脱离时间的流逝而已。你认为如果在噩梦里死亡的话，现实里的肉体也会死亡吗？”
“我不怎么做恶梦，而且像是休克死什么的感觉也是可能的啊……”
在小说之类的作品中，梦之世界的死亡会反映于现实，像这样的故事还是很多的。如果把那些故事当作例子的话，在魔女的精神世界里的死亡会导致现实中肉体的死亡，这种情况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嘛，一会儿说不会死，一会儿又说会死这也是奇怪的话题啊。总而言之，在这里不管做什么傻事也不用担心会真正地死去呐。”
“不过精神崩溃以后即使能顺利回到肉体里，说不定也会变成废人呐。”
“行尸走肉的状态和死没什么区别……和【死亡回归】比起来还是那种情况更严重啊！”
以王都为起点的轮回中曾有一次，昴的精神状态即将崩坏。那个时候是自己的防卫本能在发挥作用，或者说只是在无意识地表演出自我崩溃的姿态。当时他的状态就连昴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后来也是靠着自己对贝特鲁吉乌斯的愤怒和杀意才取回自我的。
然而，如果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崩坏的话，并不能期待像上回一样的震荡疗法会有效果，昴的直觉是这么告诉他的。
“就连以自己的意志来选择死亡的时机都不能做到的话，那还真是最坏的局面啊……虽然说实话，不用选择死亡当然比什么都好呐。”
“就连【死亡】都被当作是/为了得到胜利条件/的道具，这种思考方式，对咱来说也是未知的价值观啊。就算是咱，也无法通过观测自己的【死亡】从而进行知识情报的积累呐。”
“……？但是你，事实上，已经死了而且还像这样成为了自缚灵，死亡时的情况应该还是记得的不是吗？”
身为死者的艾姬多娜她并没有实体，这是她自己亲口承认而昴也接受了的事实。已经死亡的艾姬多娜的灵魂，被神龙波克肯尼卡封印于此处。
“准确来说的话并非如此呐。的确咱的肉体，也就是储存灵魂的容器已经死亡消失了。但是，灵魂本身在迎接死亡之前就被波克肯尼卡封印了。”
“……也就是说，身体死亡但灵魂尚存。因为内在灵魂并没有死亡，这就与经历过【死亡】的状态有些许不同是吗？”
“就是如此啊。所以虽然说是有些自私的想法，但事实上咱对你现在的这种状态还是很羡慕的哦。能够观测自己的【死亡】什么的，何况还不止一次，能够无数次地体会，这本应该是无论是谁都不被允许的事情。”
“……听上去是很美好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发言啊。死亡什么的，能够带着好心情去迎接是永远不可能的啊。”
虽然没有什么恶意，但昴还是希望表现出浓郁兴趣的艾姬多娜能够放弃这种想法。
行动的结果会导致【死亡】的结局，对昴而言，那样的结局都是自己无数次没有达成目标的证明。
对【死亡】的忌讳意识并没有变得淡薄，这种感情从没有体验过死亡的时候开始就未曾改变过。尽管昴并不能否认他已经有些习惯死亡的感觉，而且也渐渐变得能够面对死亡了。
对于昴的感想，艾姬多娜一边说着“真是糟糕的说法呐”一边微微笑了。
“你这种将【死亡】这一结果颠覆并且重新来过的状态。不对，应该说是使你不被允许获得名为【死亡】的安宁的力量比较好吧，这毫无疑问就是【嫉妒】本身。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呢？”
“说实话，虽然至今为止很多人都说这种感觉与那位魔女有关。但我自己并没有与那位嫉妒心深重的魔女大人直接见面的记忆啊……只要有事就会提到那个名字，加上在特定场合会出现的【手段】，我就一直在猜测该不会就是这样吧。”
能够看见双手和模模糊糊的全身轮廓的漆黑阴影。
每当即将从口中说出禁忌之语就会出现的，在用痛苦折磨着昴的同时却又表现出对昴的爱恋的，就是如此充斥着矛盾的存在。折磨着，爱恋着，那是对昴来说过于无法接受的类似施虐狂一样的偏执。
“为什么我会被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对方如此挂念惦记着，完全没有任何头绪啊……你能明白吗？”
“谁知道呢。能够理解她所想什么的，不只是咱，应该是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的呐。如果真有人能理解，那咱甘拜下风啊。”
“明明说过自己想知道此世的全部，可对【嫉妒】的魔女却意外地苛刻呐。不对，考虑到那位魔女对你做过的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昴认为艾姬多娜的思想很超然，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位于人力所不可及的高度。
像这样创造出另一个世界，即便在死后也依然保持着生前的模样，拥有几乎能将昴所抱有的疑问全部解答的知识量。
不论哪点都能成为她作为超越者，作为【强欲的魔女】的证明。
即便是身为超越者，也无法避免好恶的感情倾向呐。这是对昴来说无可奈何却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啊。
“貌似咱被过大评价了呐。尽管被称为魔女，但最初咱还是人类。既有喜怒哀乐之类的感情，也有对待事物的好恶，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擅长不擅长去逃避与他人的接触。与其他的魔女相比，咱能够自豪地表示自己还是很宽容的。”
“算了，对于说过对他人的兴趣永无止尽这种话的你来说，深究个人的喜好只会使你的好奇心越发得不到满足吧。”
“说的没错呐。所以咱对于大多数的存在都能宽容看待。无论是看上去多么没有价值的低俗存在，咱都有/做出对其精神思想在一定程度上的理解这种努力/的理由。想要了解所有知识，为的是能够满足咱的这种强欲。然而，”
话语中断了，艾姬多娜的表情突然阴沉下来。
总是面带游刃有余的微笑，用让人无法忘怀的目光观察对方态度的魔女。昴从一直给人以如此印象的艾姬多娜的口中第一次听到如此明确的厌恶感——由此产生的怒气开始倾泻。
“只有那个【嫉妒】的魔女是例外啊。只有她是不被允许存在的，即便她有做过努力咱也会视而不见。即便是在生前的时间加上死后的时间，然后拜读【世界的记忆】至今的我也从未见过如此不可饶恕的存在。”
“……并不是仅仅因为被杀，这种理由吧。这种纯化的愤怒。”
“考虑到咱现在的存在方式，【死亡】对咱来说并不意味着什么重大的事情呐。但是，她对咱做出了还在那之上的，更加难以忍受的行为。虽然咱认为行动都是/为了得出结果而做出的努力……尽管如此，咱也绝对不会接受她的。”
伴随着吐息将忧郁的感情吐出，艾姬多娜紧闭双眼来回转动头部以表示强调。
经过刚才的吐露心声和动作上的发泄，她的脸上除了激动以外的感情都逐渐消失。之后昴能看到的就只是已经见惯了的观察者一般的微笑。
“那个魔女的话题暂且停止吧。虽然关于你的【死亡回归】的原理咱有些推测，但缺少确定的证据。然后如果能够明白原理，那就能够回答那种力量对你的【死亡】会造成什么影响这类的问题了。对于原因以外的，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要说原因以外的问题的话……”
由于轻易地肯定了【死亡回归】本身，昴反而开始烦恼了。寄宿在自己身体里的这个权能，先不管给与自己这个能力的家伙的思考，用自身的痛苦作为交换的昴将这种力量当作有力的武器（来）使用着，或者说是被使用着，对此昴也有一些自觉。
虽然有些怨念，但如果没有这份力量，那么很多本不可能达到的结果就无法实现。
而且恐怕，今后的自己也不得不依赖这个能力。既然已经接受了这点，
“——我的这个【死亡回归】的力量，会有次数限制吗？”
“嗯……原来如此。既然知道拥有【死】后重来的力量，想了解这点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至少在昴的记忆里，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死过十六次了。
每次的【死亡】都伴随着痛苦和丧失感，然后昴都会品尝着死亡带来的苦果，在回归的世界里重新来过。
尽管昴能够利用死亡取得结果，但与【死亡】相伴的恐惧常常会侵蚀昴的内心——那就是、这次的轮回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这种理所当然的感情（恐惧）。
“这也是，当然的啊。”
本来应该只有一次就终结的【死亡】，昴却已经多次体验并重新来过了。
在这个世界，自己如果没有这个能力就不可能克服所要面对的困境，昴根本无法想象失去这个力量时自己的无力感会有多大。
每次在【死亡回归】的瞬间，昴都会怀疑自己的生命会不会真的就此结束。
多次品尝过的，目的几乎全未达成的绝望感——在最后都会戛然而止，【死亡】就是如此恐怖的事情啊。
“事先说一下，这只不过是咱的推测而已。关于你能够【死亡回归】的原理，咱有一个奇怪的推测，希望你能允许咱顺着这个推测去分析”
“……嗯，让我听听看吧。”
“你的【死亡回归】，按照咱的推测，是在限定条件下才获得的话，它的次数限制——”
摒住了呼吸。
直视着看向自己的艾姬多娜的双眼，昴感觉那话语之间的短暂停顿就像永远那么长。
就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结论——于是，
“——应该是，没有”
“……”
“对你来说【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不论死亡多少次，不论腐朽（老死）多少次，你的灵魂的时间都会回溯，你被允许（赐予了）/在打破带来死亡的命运之前/无限重来（的权利）。无论你被多么凄惨地杀死，身心都被折磨崩溃，呐。”
听完艾姬多娜给出的结论，昴在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
“——是这样，吗。“
安静地接受被告知的事实，昴用尽全力抑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
以手捂嘴，低下头的昴闭上了双眼。
并没有混乱，但昴也并非对得知【死亡回归】没有限制次数这个事实感到完全安心。
对于这样的昴，艾姬多娜像是抱有些许疑问一样皱起了眉头。
“并没有表现出，咱预料中的惊讶呐。“
“……“
“对你来说……不对，不论对谁来说颠覆【死亡】的绝对性这种事情都应该是会令人震惊事实啊。跟何况在无力的你面前，会有无数的障碍和困境。咱还以为你的反应会更大一点啊。“
“没什么有趣的反应，不能回应你的期待还真是抱歉了啊……但是”
拥有无限重来的可能——这是昴对【死亡回归】抱有的一个乐观的推测。所以当他者也对这个推测表示肯定时，昴并不会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尽管如此，
“接受这个结论，进而得出【无论死多少回都没事，在这个异世界的生活就完全和游戏没有区别了啊！】这种愚蠢透顶的结论也是不可能的啊。”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并且还有了更深入的思考吗。你比咱预料得要聪明灵活不少呐。先不管这是好是坏。”
“每次重复进行【死亡回归】……还有就是，每次想要向他人说明时就能够在身边感受到的魔女的存在，那个漆黑的阴影也会更加接近这个事实我是能够明白的。”
第一次说出禁忌之时，昴看到的阴影只是碰触自己心脏的一只手，
然而，随着多次进行说出禁忌这种行为，原先只能隐约看到轮廓的阴影已经变得非常明确，现在的阴影已经能够模糊地看到全身了。
在未来，那个阴影变得更加清晰时，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当那个阴影完全成形之时，我的【死亡回归】也就到了极限。当那个阴影变成真物之时，我也不认为自己能够抵抗。”
“呣，有什么根据吗？”
“直觉。”
短短两个字的回答让艾姬多娜睁大了双眼。
昴在茶桌上用手托住下巴，端详着艾姬多娜那惊讶的表情，
“事实上，那是只有看到过那个阴影的家伙才能理解的感觉啊。除了我以外能够理解那种感觉的家伙也就只有……”
那个体会过和昴一样的痛苦而崩溃的，另外一个狂人了。
昴感到胸口因为感伤而有些疼痛。看到昴的姿态的艾姬多娜眯起双眼用直入心底的目光看着昴这边，之后迅速缩了一下身体，
“虽然无法理解你的那种感觉让咱的内心痒痒的，但咱的推测也大致得到了肯定。你的【死亡回归】并没有次数限制。但是，是在限定的条件之下。
“限定，条件“
“让你能够【死亡回归】的，是魔女的执念。只要那份执念的根源没有断绝，你就连迎接自身的结束这种事情都不被允许。
“执念的根源……那又该怎么做。”
“将执着于你的魔女本身杀死，或者让魔女对你失去兴趣……不论哪种方法对你来说难度都不是一般的高呐。”
杀死【嫉妒】的魔女——那是在四百年前，龙、贤者和剑圣合作都没能完全解决的世界性的难题。
将大地的一半用阴影吞噬的【嫉妒】的魔女，无法将其彻底杀死而选择封印已经算是丰功伟绩了，而昴不得不做的事情意味着要超越这种伟业。
“我还是感觉让她对我失去兴趣这种方法要更轻松一点啊……”
“那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也是或多或少明白这一点的吧？”
“……”
“虽然那应该是/只有实际与魔女的阴影接触过的你/才能理解的感觉，但过去与那个有关系的咱也不得不这么想啊。”
艾姬多娜面带苦涩。虽然不知道四百年前，她与【嫉妒】的魔女之间究竟有过怎样的争执，但那绝不是随着时间流逝就能淡忘的，不只如此，那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日渐加深的严重问题。
无法坚决否定她的话语，昴只能呼了口气将背压在椅子上吱嘎作响。
就像艾姬多娜说的一样，昴被【嫉妒】的魔女放弃——这种希望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知道相貌，甚至于被根本没有见过的某人寄予了如此盲目的爱恋，这种事情昴从未想象过。而且是被名副其实的，蹂躏过世界的家伙。
“真是非常轻易地就接受了呐。”
“——嗯？”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到现在为止咱说的都只是推测而已。既不能出示根据，值得信任的材料也明显不足啊。”
艾姬多娜闭上了一只眼睛，就像在对昴轻易接受她的推测感到不解一样。
的确，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昴和她交往的时间并不长，更何况对方还是【魔女】。就这点而言，就算说是完全不值得信任也不为过。
然而，
“这也是我的，直觉啊。”
“……直觉”
自然而然地感觉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是能够信任的，昴对有着这种奇怪想法的自己也是有自觉的。
那是在短时间的对话中，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知识展现出来时，昴对也拥有那些知识的存在所抱有的敬意，说不定昴就是因为这样才选择相信的。
虽然因为求知欲过于旺盛她也会做一些庸俗的或是不经考虑的事情，像这类的缺点昴也亲眼见过很多次了——
“暂且不看那些缺点，你应该不会对我说谎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也是，你的直觉吗？”
“是啊，直觉。不过，已经重复过十六次死亡的家伙的直觉什么的，说起来好像很不靠谱啊。”
一边说着自嘲一样的话语一边挠着头，昴用这种自虐neta缓和了一下现场的气氛。
听完昴的话，艾姬多娜在一瞬间摒住了呼吸。然后她将手伸向茶桌上的杯子，喝了些茶水湿润着舌头。
“你说不定真的有说服魔女（吸引魔女）的才能啊。”
说着，艾姬多娜的嘴边第一次浮现出，与之前的氛围完全不一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