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鬼VS先代剑圣』


都市各地展开的战斗渐渐落下了帷幕。

成为了战区的场所的破坏尤为严重,给都市机能造成了严重影响的打击也绝不算少。

这个事实——这座城市普利斯特拉遇袭一事的严重性,可以说正是魔女教在这座城市为散播恐吓威胁所造成的结果。

在被害持续发生的状况之下,有一个战场有着显着的差异。

或者说这里都不能称之为战场也不为过。

只是一味地兵刃交错发出长鸣,闪动的白刃剑指对方的性命而已。

不需要的动作与情感全部剔除,那里仅存的,是最低限度的,发自内心迫切渴望着的刀兵相向的剑士之间的,真挚而笨拙的对彼此的追求。

「————」

闪动的剑芒似是能反照月光,剑士的爱透过剑相互交缠延续。

尖锐的嗡呜,闪耀的火花,在月下宛如起舞的白发老人与红发少女。

长剑如同掠过水面般流畅的动作带来了令人无法想象般强烈的威力。

剑刃弹起,卷起了风的双剑交错如同闪电穿过。

「————」

就好像是彼此排练过的双人舞一般,两个人的兵刃始终相互咬合。

威尔海姆将眼前,和昔日一样美丽的特蕾西亚的剑击正面接下,沐浴着保持着疾风般势头的剑击,从手掌感受到的触感令他不由得发出感叹。

那是从内心深处涌起的,即便经历了漫长岁月也未成熟的自己发自内心的喝彩。

——沸腾着。

——喜悦着。

——活跃着。

说实话,可以这样断言。

剑鬼威尔海姆就这样回首着往日,在和风姿绰约、眉眼依旧的妻子交手的过程中,他和内心,仿佛都已经燃烧殆尽。

如果这次交手,这次相遇,永远都不会迎来完结将有多好,将其余一切都抛之脑后的祈愿占据了他的思绪。

「但是——」

那样的私欲,是一旦抱有,便无法宽恕自己的深深的亵渎。

那是对剑鬼威尔海姆昔日不知疲倦置身练剑的日夜的亵渎。

那是对先代剑圣特蕾西亚,曾发誓击败她,夺到她的誓言的亵渎。

也是作为剑客,对承蒙大恩的主公的忠诚的亵渎。

威尔海姆・范・阿斯特雷亚的胸膛内燃烧着的爱,一旦盲目地遵从于这种爱意,那个瞬间将会产生对这个世界的亵渎。

——因此,决定成败与否的一击决不能拖延。

——哪怕,这个时刻是对剑鬼来讲如同心中的乐园也是如此。

「嘁啊啊啊啊!!」

无声的剑芒如暴风雨般倾注下来,还以无数的剑击迎战。

红色的长发飘逸着,白衣翻动的特蕾西亚的身法中没有丝毫停滞。

犹如树叶随波而动一般,行云流水地从自然放松的姿势中放出足以致命的一击。

上下左右,致命的一击的角度无法捉摸。

但是,随着斩击的重叠,威尔海姆感受到了微妙的违和感。然后违和感随着剑击的力度,传到了他的掌心。

特蕾西亚・范・阿斯特雷亚,其作为剑士的精妙剑术是无与伦比的。

毫无疑问,那是当时,即便是正值青年的威尔海姆,也无法在剑术这个分支上匹敌的领域。

如今,无言地相对的特蕾西亚的剑刃中,确实沉眠着那精妙的剑法。

毫不留情地将敌对者送葬,甚至能让被庇护的同伴恍惚的安定感,剑圣的剑法就是如此。

——然而如今,现在的她与当年的她,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变轻了。」

一边让双剑直直地冲撞着长剑而飞溅着火花,威尔海姆发出了牢骚。

另一边剑的护手相互交迫,可以看到双剑剑身的对面,那双蓝色的眼睹在注视着威尔海姆。

「连对比的必要都没有,太轻了,特蕾西亚。——你剑下的重荷,怎么变得这么轻了?」

「————」

由于某个原因,甚至夹杂着失望之情的那份话语,却并没有让那张妹里的脸哪怕秀眉微蹙。特蕾西亚澄澈的青色瞳孔中,不带一丝感情地回望向威尔海姆。

反驳也好,反感也好,敌忾之心也丝毫觉察不到。

之前爱笑,爱发脾气,总是会闹别扭的她。

明明安静下来如同剑一般美丽的她,却丝毫没有过沉默不语的时候。

那个如同在太阳之下绚烂盛开着的,如同花一般怒放的她。

——在现在,这仅仅只能让人感到遗憾。

「————」

一言不发的妻子仅仅只有空壳残留在这里。

每当与那让他萌发着爱意的身姿与剑招交错,威尔海姆的心都仿佛被扰乱。

仿佛回到旧时光般游走,理解了已经回不到那时候这件事之后为之忧伤,如同置身于泡沫之梦中小憩一般无法舍弃旧日时光。

——十五年,特蕾西亚究竟是如何度过的这漫长的岁月。

失去了她,一想起为了讨伐而花费的时间,威尔海姆肩头那无法愈合的伤就好像在主张着自己的存在。

「死神的加护」赋予的伤,是绝对不会消失的。

有别于「剑圣的加护」,那是特蕾西亚从被委以剑圣的时候开始,由她终结了亚人战争。可以说是上天的恩惠也不为过。

―道伤口便会血流成河,纤细的斩击筑起了尸山。

故而为断绝对手的性命,无法采用任何小聪明小伎俩。

想要胜过特蕾西亚,除了拥有比她更强大的剑术造诣之外别无他选。

想要击败在「剑圣的加护」之下,将自己的剑术造诣悉数引出的特蕾西亚,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然后在现在,与风姿依旧的她的剑相合,威尔海姆理解了这件事。

——剑术卓越,步入了熟练的领域。但是,在那强大的剑术之下有着莫大的阴影。

「即便在握剑之前烦恼,握住剑之后也不能再烦恼。这一点你应当比我更清楚的吧。

「————」

「你还记得吗?大讨伐之前,你为了阻止我而挥手在这肩上刻下了无法愈合的伤口,——那个时候说过的话,我一字都未曾忘记。」

没有回答。但他也未渴望着被回答。

这仅仅只是威尔海姆回首那一日所进行的仪式罢了。

随着这肩上的疼痛,烙刻下的记忆也随之苏醒。

大讨伐前,在特蕾西亚踏上可能不会再回来的征途之前,她与维备海备姆发生了字面意义上的口角冲突。那时候她曾这样说过。

——等我回来了,要把那一天,没能说出口的话好好说给我听哦。

「我来履行那一天的约定来了!」

双剑边发出嗡鸣声上扬,持蕾西亚的长剑被弹开。

先代剑圣利用这个反作用力挥下一剑,但威尔海姆没有看向这个还击,仅靠预判到剑的轨迹而回避了这次反击。

我知道的。

剑会从何处砍来,这是何等让人怜悯。

「噜噢噢噢噢!」

习惯是同样的。剑法是同样的。

曾经那磨灭心智一般艰苦的修行中,在脑海中描绘过,并追上了剑圣的剑术。

击败她,然后夺得她,曾这样起誓过。为了达到那个领域而心力交瘁,身心俱疲,焚心如火。

让这胸膛温暖着的她的身姿,也和当初一模一样。

「————」

即便是威尔海姆的诉说之下,她俏丽的脸上也没有丝毫感情流露。

无声无言无感情地让剑锋疾驰,威尔海姆将这一切尽数击破。

他眼中流露的,是看一眼就能明白的深深的爱意。

正因如此,便好像只要不闭上眼,就能将爱尽数传达。

「————」

——上挑,回击,突刺,跃起,袈裟斩。

接住挥下的剑招,回以流水般的斩击,错身让开长剑的突刺,在跃起的一瞬间转过身体,挑起袈裟斩的双剑交错,转守为攻。

流畅的防御随着交手而愈发牢固,特蕾西亚的剑速也在难以置信般的提升。

经受不住如此猛烈攻势的特蕾西亚向后退去,威尔海姆抓住这个空隙毫不犹豫飞身向前。

「————」

一瞬间,望向剑鬼的特蕾西亚的瞳孔中映出了感情。

不,仅仅只是错觉而已。那只是自己懦弱的内心映出了当初和这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形时的录象而已。

——在国民注目之下,威尔海姆在将身为表彰典礼主角的「剑圣」击败,将名为特蕾西亚的少女从剑神身边夺了过来。

和那个时候一模一样,完全是当初那一幕的再现。

那就再一次,让它结束吧。

「特蕾西亚——!」

面对向正面迎向自己而来的威尔海姆,特蕾西亚以长剑迎击。

剑鬼用双剑卷起长剑,难以承受如此重荷的剑身出现了裂缝。然而此时,特蕾西亚的上半身随着长剑的弹起而出现了空隙。

划出一个长弧,威尔海姆的双剑再次迎上。

这是这次邂逅、这次交手从开始至现在,特蕾西亚最大的空隙正在眼前。威尔海姆的手臂的肌肉鼓起,剑柄倾注了甚至足以留下握痕般的握力。

然后报以倾尽全力的一击,为了终结这场无法得到的再会——

原本,应是这样。

「——!」

突然汹涌的激情抵在喉咙,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如既往地表情。

哭泣的脸,生气的脸,闹别扭时的脸,笑脸,浮现出的永远都是他深爱的面容。

将这一切回忆斩断,威尔海姆的剑刃落下。

剑锋疾驰,笔直地将她的身体——

「————」

在剑刃砍到前的一瞬间,威尔海姆的视野内映出了一个人影。

在注意力集中到极限时,原本是不可能不让意识产生动摇的。但是,终究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不去让它影响到自己,只要无视掉就可以,仅此而已。

剑士在倾注全力的生死相搏的过程中,根本不存在有他人干涉的余地。

只要集中于眼前的存在,剑鬼发出的与实力相应的一击便足以达到目的。

原本应当是这样。原本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出现在郅里的,不是某个红色头发的人的话。

「——老爸?」

他们之间有着一段距离。

以这个距离来讲,那只是自我疑问般的低喃,原本是不会传达到威尔海姆的。

然而即便如此,那个声音仍然像在耳边发出的那样。

在那边注视着这里的,是红发青眸的男子。

亨克尔・阿斯特雷亚见证了这场战争最后的时刻。

他为这个瞬间愕然。——作为自己父亲的威尔海姆,与母亲特蕾西亚之间性命相搏的交手、厮杀的最后一刻。

——在发出的一瞬间,剑招已老。

「————」

本应已是决出了决胜的一击。

本应是胜负已分,能够结束这漫长如梦一般时光的一击——在这一瞬间的停滞之下,生出了反击的余地。

特蕾西亚大幅度地转过身体,翻转手腕用长剑将双剑弹起。

钢铁之间的碰撞之声晌起,本应成为致命伤的斩击因威尔海姆心神已乱而溃,目的已然无望,剑的碰撞让火花飞溅。

「唔——!」

——为什么,注意到了亨克尔。

挡住翻转的斩击,用全力将重荷挡回去,威尔海姆不得不直面胸中升起的疑惑。

如果没有注意到亨克尔的存在,或者能将他的存在无视掉的话,就能集中精力给特蕾西亚最后一击,也就不会沦落到这个样子了。

本应是赌上自身性命,也要将特蕾西亚从剑神那里夺回来的。

那过火的决意的结果,却为何是现在这等狼狈相?

轻快的兵刃相撞的声音再次开始绵延不绝。

但是,像刚刚那样精纯的打斗,那样的剑舞已然不再。

像是要将全部力气渗透进去,让自己也犹如钢一般纯度地人剑合一,化为两柄剑这样的幻想对他来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现在剩下的,只是在残存的儿子眼前,和心爱的妻子相互厮杀的年老力衰的剑鬼而已。

无法化身为剑,甚至连剑鬼的称号都无法保持,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丈夫,无论是作为剑士还是作为男人,都太过不成熟了。

无论哪个身份都无法挣脱开,他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不成熟。

所以当杂念随着剑气注入剑中也是无法阻止的。

所以,或许造成这个结果也是必然的。

「——!?」

为打落双剑,连续的让剑身都在晃动。

将剑击的威力不加躲闪地正面挡住,马上便会成为与停下脚步的特蕾西亚之间力量的比拼,就在他为坚持下去而踏出脚步的瞬间,纤细的身体飘然回转,二人之间产生了空隙。

脚向前踏进了半步,然而,间隙陡生。

「————」

那之后,从背后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

那竖直挥落的威力巨大的斩击,让他不容停歇用剑护住后背来挡住攻击。

巨灵开山般的冲击感没有就此止住,他用来挡住来剑的那柄剑的剑腹深深砍进了他的肩上。

一脚踏空,他不由得身体前倾,血飞溅而出。骨头受到斩击,肌肉断裂的疼痛感让他感到脑中仿佛雷鸣作响。

用右手的剑挡住了,左手剑还可以活动。

口中溢出鲜血,威尔海姆如同让右边的剑担住一样,再次将特蕾西亚的长剑弹起。

微妙的精准,特蕾西亚的长剑举过头顶,

同时,威尔海姆用右手将卡在肩上的剑一下子拔出,没有关系。右手无法再用的话,就用剩下的左手倾尽全力进攻。

他用左手剑向背后的特蕾西亚发起了攻击。

描绘出顺时针的弧线,苛烈的斩击笔直刺向特蕾西亚——

「————」

火花飞溅。

然后,兵刃嗡鸣的高亢之声响起。

手中的剑只剩半截了,威尔海姆不得不又一次直面自己的失策。那是在这场战斗中应当已经无数次自觉过的,自己是何等弱小。

砍向特蕾西亚的一瞬间,威尔海姆无意识地选择了行动。

左手紧握的剑,是从左还是从右砍过去的问题:

实际上只有一点微妙的差异。

但对于已然是剑术之巅的二人来说,这是足以致命的偏差。

如果选择速度就从左,如果选择威力就从右。

若是在这个选择中为难,到头来或许在行动之际还会有转机。

但威尔海姆在那个瞬间,迷茫者是否要直视特蕾西亚。

「————」

她承受住的这一击,是威尔海姆几乎放手掷出的那柄剑。

特蕾西亚看穿还在空中的这一剑的来路,长剑切入了这一击的轨道。

兵刃交接,相互咬合的这静止的瞬间,特蕾西亚长剑势头猛烈地挥下,长剑不费吹灰之力,从剑腹处斩断了这柄剑。

看到长剑将剑斩断,威尔海姆感受到了擅用兵刃的丧失。握紧瞬间便折断了的剑的剑柄,准备下一轮攻击可以说是剑士的本能。

但是这种觉悟,和作为剑士应有的纯度之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

正因如此,眼前的她,可以说是最糟糕的对手。

失去了剑的剑鬼,与被剑神所爱的「剑圣」。

这之间的差距,自是不必多言。

——在仿佛忘却了时间的一瞬间,威尔海姆目睹了自己的右腿被长剑贯穿的景象。

「————」

那真的是华丽得不可方物般的一剑。

剑刃贯穿了老剑士的右腿的大腿根部,剑尖却只被最低限度的血所沾染。

不去进行不必要的破坏,穿透肌肉纤维与神经脉络的间隙,那是仅仅只为夺走对手右脚行动机能的卓绝的剑术。

就好像是让剑直立在水上一般的无抵抗感。

当那发生在自己的右脚上时,威尔海姆的身躯猛地一震。

那种感觉是憧憬?还是叹惋?亦或是怜悯?总之当事人心中也没有合适的形容词。

但是能够明白的只有一件事,那是摆在眼前的名为败北的现实。

插入右腿的剑顺势滑落,膝盖被纵向切割开。

和长剑刺入时一样,肉被无声地割开,威尔海姆因剧痛发出迟来的呻吟而维持不住站立。

鲜血幵始从大腿伤口处溢出,下半身渐渐使不上力气。

「死神的加护」的能力一旦发动,所受的伤无论哪种治愈魔法也无法愈合。而且离加护的持有者距离越近,效果便越显着,浅浅的一道伤口也足以成为吞噬生命的诅咒,强行让对手持续地流血。

「————」

威尔海姆右腿的伤,绝不能说是点小伤口。那是放着不管的话便会危及性命的重伤,「死神的加护」又从旁强制性地让其无法愈合。

威尔海姆生命的期限,应该已经被大幅度地缩短了。

「……疏忽了。」

疼痛使大脑犹如焚烧一般,可叹息之声却先于呻吟发出。

尽管痛觉一直因不间断的剧烈疼痛而彰显存在,但威尔海姆的脸上却只是皱了皱眉。

这并不是强自忍耐,也不是一意孤行。

肉体上尖锐的刺激,无论多么剧烈也不及覆盖了整个内心的黑暗。

失望与气馁,以及自己所做的徒劳令灵魂都燃烧殆尽的时候,肉体的疼痛又能给这名老剑士带来什么意义呢?

「————」

断剑从手中滑落,威尔海姆用手捂住伤口。

尽管流血也是生命在流失,但败北者却没有以这种不成体统的方式退场的打算,并不想出于失败者的礼仪而迎来即将失血过多而死的结局。

作为剑士而战斗,作为剑士而抗争,作为剑士而败北。

因此失败者的性命,理应由胜者的剑夺走。

「特蕾西亚,我……」

「————」

背负长剑的红发女剑士,俯视着威尔海姆。

那双眼眸中,果然没有任何感既。她到最后为止也没有回忆起什么,保持着不去思考的状态,成为了收割威尔海姆性命的剑的死神。

抬起头仰视着,那让人看得入神的美貌。

特蕾西亚安静地,朝威尔海姆头顶举起长剑。长剑落下之际,威尔海姆的性命将就此终结。

长剑落下的瞬间,威尔海姆伸出了右手。手伸向的地方,是双剑的断刃——特蕾西亚舍弃的剑掉落在那里。

威尔海姆用指尖拾起断刃。在最后的最后向迫近的鬼门关发足挣扎。

败北,这样也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绝不能在这里留下特蕾西亚一个人先走。

这双手无法阻止强行挥下剑的麦子,也无法在蒙受大恩的库珥修和昴之下继续前行了。

如果生前无法让这条命燃烧殆尽的话,那么死后魂飞魄散也无所谓。

——但是,这份觉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

「————」

「持蕾西亚……」

保持着架起剑准备战斗的姿势,特蕾西亚飞身向后离去,

那是右手紧握的断刃,无法凭突刺够到的距离。在腿上负伤的威尔海姆无法够到的位置,特蕾西亚稍稍歪过头。

从那无感情的双眸中,看到了非常空虚的眼神后,威尔海姆头一次感受到胆怯。

那种恐惧是出于本能的,是威尔海姆作为剑士的本能向他诉说的恐怖。

已经身负致命伤的猎物,没有必要继续无理的补刀。

那并非是作为剑士的自尊心,只是冷酷的死神做出了恰当的判断。

「等等……等等,特蕾西亚!」

被放置而去的恐惧感,令威尔海姆吼了出来。

腿上的伤口并不感到疼痛。忽略右腿的疼痛,威尔海姆想要追向远处的特蕾西亚。然而,疼痛姑且不论,伤口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他吃不住力而摔倒了。肩膀用力抖了抖,威尔海姆抬起的脸上露出了怎能允许这样结束般的表情。

摇曳着红色的长发,远去的特蕾西亚。她前往的地点,是呆若木鸡站在原地的亨克尔,战意未曾衰退的长剑,指向了下一个猎物。

将自己不知道是丈夫的男人击溃后,接着便杀向不知道是自己儿子的男子。为此——

「不要啊,特蕾西亚!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原谅啊!来和我打啊!看我(私)……看着我(俺)啊!看我,看着我啊!特蕾西亚——!」

像是能吐出血般高声嚎叫,威尔海姆呼唤着特蕾西亚。

重复了多少次,多少次。呼唤着的她的名宇中,是和心中的声音完全不同的形状,愤怒代替了怜爱,疯狂代替了热情。

但是,她没有回过头来。

架起寄宿着死神的剑,女子缓缓移向亨克尔。亨克尔为缓步而来的那个姿态而屏住气,颤抖着的手中骑士剑掉落于地。

「等,等等,等等啊。你,你……是特蕾西亚?开玩笑的吧?不可能的吧……不可能是老妈吧……」

「————」

「不对,即便不是老妈……不是这件事!老,老爸都成那样了,所以……混账!怎么回事!怎么回筝啊!你都干了什么啊!」

眼前迫近的,是芳华依旧的特蕾西亚。

那个身姿,与亨克尔印象中的母亲的形象无法重合。他厌恶般摇头,像要拼命否定眼前的这幅光景,毫无逻辑的话语不时从口中蹦出。

亨克尔膝盖打颤,视线游离,握住剑的姿态也无比软弱。

和昔日的「剑圣」交手,这幅姿态恐怕连一击都承受不住。

这样下去的话亨克尔毫无疑问将会被特蕾西亚杀死。

唯独这件事,绝不能让其发生。

「特蕾西亚!看这里啊!我还活着啊!要杀的话先杀了我!亨克尔,你不是她对手!趁现在赶快逃啊!」

用剑支撑着身体,威尔海姆凭借紧倚着石头的意志站了起来,没有应急处理腿上的伤的余地,伤口受到负荷,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石砖已被鲜血染成鲜红,边拖着一条血线前进,威尔海姆赶向特蕾西亚的身后。

远,太远了。

迟,太迟了。

又一次,威尔海姆赶不上了。又一次,威尔海姆够不到了,

「噫……」

「————」

特蕾西亚的长剑描绘出一道弧线,亨克尔缩着肩拿骑士剑挡住攻击。

没有一丝停顿,骑士剑从亨克尔手中被击飞,在石砖上弹起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别,别这样……饶了我吧,妈,妈妈……」

失去了兵刃,胆怯的亨克尔一屁股坐倒在地。他拼命地挣扎着手脚,连爬带滚地想要逃走。

但颤抖的指尖,动摇的内心,特蕾西亚无感情的双眸,都在束缚着亨克尔的内心与身体,他动弹不得。

喉咙如同被堵住,冒出大量冷汗,亨克尔的脸色非常苍白。

没准已经失禁了也说不定。但是,现在连一丝为此感到羞耻的富余都被夺走,亨克尔注视着高举的长剑剑尖。

——如同能把月亮割开一般,直剑笔直的伸向天空。

命悬一线之际,威尔海姆已束手无策。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妻子斩杀儿子的那个瞬间。

发出了声音,但传达不到。

伸出了手,但够不到。

「特蕾西亚——!!」

无法全身心倾注于剑的剑鬼,仅仅只是嚎叫的声音都如此苍白无力。

长剑无情地降下,为亨克尔的生命划上终结——

「——到此为止了。」

那个声音突然传来,却又意思明确,将这个带着刺痛感的紧张氛围割裂开来。

凛然的声音没有半分的踌躇,也没有夹杂着一丝宽赦与容许。仅仅只是听到就能感受到压倒般的存在感的冲击,仿沸他本人就是规则的代替物。

威尔海姆也好,亨克尔也好,甚至连特蕾西亚的行动都停止了。

三个人的视线指向之处,一名青年站立于此。

仿佛燃烧般赤红的头发,清明通透,仿沸凝着苍穹般明亮的青色瞳孔。

白衣虽然沾染着血与泥,但其笔直站立的英姿除了勇武之外无需其他辞藻修饰。

那是打磨的异常光亮的,龙剑雷德。

——那个瞬间,剑鬼的耳畔仿佛听到了剑神恣意的嘲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