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商人/菜月·昴』
――攻陷要塞都市瓜拉尔,这就是阿贝尔的下一个目标。
昴在脑海中细细咀嚼着阿贝尔这大胆的宣言,作出了结论。
这个计划太鲁莽了。
「虽然不算完美,好歹是要塞都市……四面都是高耸的墙壁,城门出入时也被需要接受检查。这种条件下,能这么轻松地说攻陷吗?」
「呵呵,简直好像亲眼见过……啊不对,你确实亲眼见过了。抱歉一直没从你嘴里听到有价值的信息,我都忘了。」
「行你牛逼你的讽刺还是那么扎心。可,你的讽刺只能扎一下我这样客客气气跟你说话的对手。对抄着兵刃的敌人可不会有用哦。」
在会场中央,围着火堆的昴和阿贝尔就这么互相瞪视着。
戴着鬼面具的阿贝尔脸上本就看不出感情,但时至如今连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都完全看不透了,昴心里感到焦躁而困惑。
昴心里的困惑,以阿贝尔的智慧不可能想不到。
但他仍然声称要攻陷要塞都市――
「……你是想通过暗道,潜入都市吗?」
在屏息沉思的昴旁边,雷姆轻声说道。
叠着膝盖侧身坐着的雷姆,用那浅蓝色的双眸直视着阿贝尔。那眼神与其说是盯着,更像是在试图窥探。
阿贝尔在这视线下,耸肩说道「那是自然。」
「如菜月·昴所说,城门的检查是第一道难关。我们必须想办法绕开它潜入都市。」
「可即便能够潜入都市,城里的帝国兵人数看起来可不少。即便绕开了检查,敌人的数量也难以对付。」
「呵」
面对论述攻陷都市难点的阿贝尔,雷姆提出了思路清晰的反驳。阿贝尔对此似乎略带嘲讽地用鼻音轻哼了一下,而在一旁的昴看着这个情形愈发感到困惑了。
原因自然是正面和阿贝尔议论的雷姆。
从议论的内容来说,雷姆的立场应该和昴是一边的,反对进攻瓜拉尔。
但她的观点实在太有理有据了。――简直好像在瓜拉尔逗留的短短几个小时里,她特意对此进行了细致观察似的。。
「――菜月·昴,你小子对于攻守兵力差距有何见解?」
「啥?攻守兵力差距啥的……类似攻方三倍原则什么的吗?」
「攻方三倍原则……不错,你倒是说了句有水平的话」
昴条件反射的回答得到了阿贝尔的赞赏。
所谓『攻方三倍原则』,是指作为进攻方,拥有防守方三倍兵力是比较理想的。
这主要是因为双方的目的不同。进攻方需要彻底打垮对手,而防守方只需要顶住攻势将对手逼退就可以了。
以这次为例,阿贝尔率领的『修德拉克族』如果想将瓜拉尔纳入掌握必须完全占领都市,而驻扎在此的帝国兵和卫兵只需要死守就能阻止我方的战略目标。
按理说要弥补这个战略目标上的劣势,正常来想是需要那么多的兵力――、
「守军的三倍兵力,可真凑不出来。米泽尔妲小姐,这个部落里人数大概有多少?」
「总共有八十二人。加上阿贝尔和那个男人……弗洛普,算是有一百人吧。」
「我不知道美男子在你那儿是怎么算人头的,不过满打满算也就一百人吧。然而城里的兵力,就算掐头去尾,也不止我们的三倍以上吧。」
无视着米泽尔妲的迷之公式,昴对瓜拉尔的战力进行估算。
都市人口规模应该不到一万人,但为了管理这个规模的都市治安,相应的卫兵人数应该相当可观。而且还加上被烧毁了军营的帝国兵也在此汇合了。
――对,就是那群包含了托德的帝国兵。
「――――」
「看来即便是你小子,脑子里总算有最低限度的常识嘛。不过我看让你恐惧的,并不光是兵力的差距吧?」
「……我确实感到恐惧,但兵力差距的绝望也是事实吧。」
内心被看透而不痛快的昴,一边咂舌一边说。
说真心的,昴听到要进攻瓜拉尔时,脑子里最先想到的难关是托德。一想到要再面对那个死神,昴简直肝胆俱寒。
再说即便没托德,单纯遵循『攻方三倍原则』,也是压根没戏唱的。
「要颠覆这么绝望的战力差距,要么我方有一骑当千的同伴,要么敌人的指挥官蠢得要死,除此以外我真想不到别的可能性了。」
「遗憾的是这两种情况都不会有。修德拉克的实力可以轻松横扫一般的杂兵,但也会寡不敌众。而且听说敌军指挥官是槜克尔・奥斯曼。他的作战风格讲究稳打稳扎,虽无趣但也不会有破绽。」
「槜克尔……这个名字我听过」
在和托德关系不坏的某个轮回中,从他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那个已经被烧毁的帝国军营,印象中指挥官就是这个槜克尔。
但既然军营被烧了,昴以为他也阵亡了。
「军营里原本就只有杂兵而已。为了隐藏原本的军事目的,他们得到的信息也是非常有限的……不过是为了对付森林中的小部落,二将怎么可能亲赴前线。」
「这么说,指挥官一开始就留在了都市里啊。」
「事实上,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待在城里也可以取得理想的战果吧。而打乱了他的计划的,则是我的指挥……对了,还有你小子的功劳呢,菜月·昴。」
「咕……」
阿贝尔又坏心眼地提起了昴最不愿意面对的疮疤。
昴对此咬牙切齿,将手挡在嘴边。
总之那个槜克尔二将驻扎在瓜拉尔应该是没跑了。
帝国军衔从上往下分为一将、二将、三将,能当上二将的,用膝盖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弱者。
「那咋?我们不但兵力劣势,敌方的指挥官也是军衔从顶数下来更快的能人,而我们还因为刚捅了马蜂窝导致敌人正在高度警戒?」
「正是如此。理解到自己的责任重大了吗?」
「我是在跟你说这事根本没戏!」
阿贝尔尖锐责备着昴的无脑,但对昴来说问题关键不在这里。
即便在这种毫无胜算的情况下,阿贝尔的态度仍然坚持要战。昴则继续坚决反对。
说到底――、
「先不说胜算,我连开战本身都是坚决反对的。当初离开的时候我就说了,我……我只想,和雷姆一起回家而已。」
「但事实证明这难如登天。你小子以为自己的敌人只有瓜拉尔的帝国兵吗?到了其他的村镇你觉得就安全了?」
「――――」
「你无论到哪里都不会安全。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去痛感这一事实了。还是说你还没吃够苦头?」
阿贝尔的视线仿佛像刀子一样,继续在昴脆弱的精神上剜着。
昴为此感受着切肤之痛,长叹一声,不得不承认阿贝尔令人痛恨的言论却是事实。
在城里遭的罪,已经为昴建立了心理上的防御。
今后无论是试图带着雷姆逃出这个国家,还是前往瓜拉尔以外的任何城镇,这种高度的警惕心都不会再放松一刻。
五次横死,已经彻底扼杀了昴的自信。
「――那要么我干脆把你出卖给敌人怎么样?」
活路都被堵死,还被人嘲讽无脑的昴,歪着脑袋这么说道。
一瞬间,昴的厥词让会场的空气凝固了。他清楚看到旁边的雷姆眼睛都瞪圆了。
但阿贝尔本人倒是轻笑着说、
「哼。看起来你总算愿意动脑思考了吗。不过……」
「那是不可能的,昴」
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米泽尔妲拔出了短刀架在昴的脖子上。
这神速的技巧让昴窒息了一下,他抬头看向了闪电出手的身材苗条的族长的脸。面容美丽的米泽尔妲锐利的眼神中寄宿着她身为冷酷猎人的灵魂。
「我们已经决定了和阿贝尔并肩作战。那是『血命仪式』的结果,对同胞的愿望我们必将努力实现」
「……虽然我也是托米泽尔妲小姐你们的福才能救回雷姆,这么说可能有点无耻,但大家真的都愿意冒这个险吗?」
昴感受到了米泽尔妲坚定不移的意志,于是绕过她向其他人发问。
米泽尔妲作为『修德拉克』的族长必须贯彻她们的传统,想必无法说服。但即便如此,其它族人应该也有权利表达意见吧。
比如在场的塔丽塔和库娜和霍莉等人的不同意见。
「刚才这家伙也说了。战力差距一目了然,敌方还有百战猛将。既然明知道没有胜算……」
「大概,昴有什么误会的说——」
「误会……?」
令人意外的,最先回答昴的是霍莉。
在会场一角,霍莉睁着大眼睛,一边嚼着肉干一边看着被架着刀无法动弹的昴说道、
「如果要说胜败的话,我们不战而退本身就意味着败了。如果逃避为同胞而战,我们的灵魂会被玷污的说——」
「灵魂玷污……是指荣誉啊,无颜面见祖宗什么的,这类意思吗?」
「对对,昴不是挺明白的说——」
霍莉微笑着肯定昴的话。
但这不意味着和昴达成共识了,而恰恰意味着无法达成共识。
对这种思想,昴是知道的。
自己和家族的荣誉,肉体之外的看不见的凭证――确实有人把这些看得比的什么都重要。
但这种思想,对于认为无论什么事物都不可能比生命更宝贵的昴来说是无法接受的。
「库娜!塔丽塔小姐!你们也赞成这样吗!?」
「……伦家倒不像霍莉和族长那么极端就是了」
「――。我服从姐姐的决定。这就是我的意志。」
「是、吗……」
抱着希望向两人提问的昴,并未得到期待的答案。
昴原本对修德拉克的固有氛围稍淡一些的库娜抱有期望,但也落空了。而对米泽尔妲绝对服从的塔丽塔就更不用说了。
孤立无援的昴脖子上还被架着短剑,状况胶着之中――、
「……米泽尔妲小姐,请收起武器吧。这个人并不会和阿贝尔先生敌对。」
令人意外的,要求米泽尔妲收起武器的人是雷姆。
米泽尔妲眯起眼睛迎向雷姆的视线。
「你想命令我吗,雷姆。你可没有通过『血命仪式』。虽然看在昴的面子上允许你待在部落里,但你可没资格向我提意见。」
「那么,你更应该收起武器了。这个人通过了……你所说的『血命仪式』,是你们的同胞。伤害同胞是不好的。」
「唔……」
眼神变得更锐利试图向雷姆施加威压的米泽尔妲,反而被雷姆毅然的话语堵住了。结果,她一闪就把短剑收回了腰间的剑鞘中。
解放了昴后,她直直地看着雷姆说道、
「你说得没错。不过如果阿贝尔和昴的意见下次还有分歧的时候,我还是会站在阿贝尔这边,请你记住这一点。」
「是因为这个大坏蛋有着和体臭相称的凶恶眼神吗?」
「多少有点锐利的眼神也别有魅力,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美男子。」
一触即发的场面总算和谐下来了,但最后的对话却是让人无力吐槽。
昴总算是摆脱了随时可能掉脑袋的处境,抚摸着自己刚才被顶着刀刃的脖子,看向了雷姆。
「――。你想说什么嘛。」
「……不是,我是觉得你一边为我说话,一边又把我的脸踩的一文不值,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沮丧好。」
「没说你的脸。说的是眼神。还有体臭。鼻子都要歪了。你坐远点。」
「现在才提这个……!?」
雷姆的态度突然进入冰河期,还拉开了物理上的距离,让昴感到受伤。
但是昴的内心却被更复杂的混乱纠缠着。他看不透雷姆为自己辩护的真心为何。
也许她只是觉得不符合自己价值观的事情看不过眼。又或者这种想法只是昴的自我安慰。
毕竟在瓜拉尔的旅店,她可是行李都没解开――。
「刚才我正想说的话被打断了,就算你能瞒过修德拉克族人,把我出卖给敌人也是异想天开」
「……辛苦你把被打断的话又接回去了哈。那顺便听一下吧,为什么?」
「虽然时间不长,但你小子也算在城里待过了。那如今帝都的统治状况,你多少也该听到一些吧?」
「帝都怎么了……啊! 对、对了! 你……」
昴一拍膝盖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中喊道、「弗洛普先生!」。
弗洛普正晕头转向的有点跟不上节奏,「嗯?」地回过头来、
「啥啥、啥事儿啊,丈夫先生?说真的我现在完全搞不懂状况,脑子晕乎乎的呢!你们说的话题我也完全跟不上,只觉得好像气氛正渐入佳境!」
「抱歉把你扔在一边,跟你确认一下。在瓜拉尔时弗洛普先生说过帝都……不,皇帝的声明对吧。」
「皇帝的声明……是关于帝都的骚乱吗?」
弗洛普打了个响指,而昴点头确认。
这话是还在瓜拉尔时听弗洛普说的,只不过紧接下来的和托德展开的六次激烈的生死攻防烙印在脑海中的印象太深刻了。
一边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弗洛普一边撩拨着自己长长的刘海、
「是关于帝都骚乱那件事吧。虽然我们帝国对外纷争不断,但现任皇帝陛下治世之下,国内一直平稳,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可最近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帝都的骚乱开始扩大影响,然后皇帝下旨称会亲自出马解决来着?这种史无前例的事……」
「没错。这种事在现任皇帝陛下继位以来从未有过。但有陛下治理帝国的实绩在前,我一点也不担心!佛拉基亚帝国万岁!」
弗洛普高举双手喊道,无意识间在昴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在帝国兵的军营中这句赞颂的口号可没少听到,但即便是为了客套,昴现在也已经没有心情跟着一起喊了。
不过问题并不是这句赞颂,而是前一句关于皇帝的动向。
为了镇压帝都的骚乱,皇帝亲自出阵是史无前例的异常事态。而且皇帝如果要亲自在众人面前抛头露脸发号施令――、
「那在这里的你又是什么立场的什么人,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个脑子有坑的疯子?」
「证明?有这个必要吗?」
「啥?」
竖着膝盖坐在地上的阿贝尔,嘲笑着昴的疑问。他将手放在胸前,仿佛在夸耀自己的存在一般、
「如果是其他被敌人耍的团团转的无脑群众也就罢了,而以你所见所闻,事到如今如果仍然要把我当成满口胡言的疯子,那你怎么解释现状?」
「我……」
「别再为了让自己省心,用单线条的设想来自我欺骗了。只要恰当地对不符合的假设加以排除,剩下的自然就是事实。」
虽然阿贝尔说话不客气,但昴也知道自己的疑问太牵强。
如果眼前带着鬼面具的是自称皇帝的假货,那意味着昴和『修德拉克』全员都被他骗了。这让人难以接受。
而且实际上,阿贝尔借助修德拉克的战力,以及从昴口中得知的情报战胜了帝国兵。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帝都的事怎么解释?既然皇帝亲征了,长相总会被公众看到的啊。」
「看到就看到呗,那是长相酷似我的假货……为掩盖皇帝离宫而设置的绝佳替身。――奇夏・哥尔德。」
「奇夏……?」
没听过的名字,这就是阿贝尔――不,皇帝的替身的名字吧。
毕竟是在这种弱肉强食的帝国主义国家,也对,皇帝为了防备暗杀而准备替身的确说得通。
但你的替身反过来被敌人利用夺走了皇帝的身份,简直本末倒置嘛!
「闭嘴,我知道是自己失策。」
「是嘛!真是谢谢您嘞!要不是闹这一出,帝国能太平一点的话……」
那昴就不必还在这里苦恼地承受雷姆的冷脸了。
哪怕艰难一些,至少已经在为了跟爱蜜莉娅她们汇合而逃离佛拉基亚帝国的旅途中了。结果眼下却是这种状况。
「那、那个,丈夫先生」
弗洛普向苦着脸的昴搭话。
他英俊的脸庞上紧皱着眉头,脑袋大幅度地歪着说道、
「刚才听着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和村长老弟的对话着实不可思议呢。说真的,你们说要攻陷瓜拉尔这个玩笑也让我慌得一批……」
「玩笑……算了,先不说这个。那啥,弗洛普先生,正想跟你说明呢。」
「嗯,请务必说明!要不然我只能根据听到的话,作出这种荒唐的结论了!」
弗洛普边说边pia一下指着阿贝尔。
然后――、
「这位带着面具的村长老弟,是皇帝陛下这种荒唐的结论!」
「――――」
「哟哟哟?先生,你这突然沉默下来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幸亏我知道自己总是容易误会,所以也具备了可以随时改变想法的弹性思维方式……」
「――你小子,简直是不诚实的经典案例呢。」
至今为止的对话,简直毫无隐瞒真相的打算。
所以旁听的弗洛普自然也能理解到真相是什么。然而让阿贝尔不愉快的正是弗洛普靠自己的理解才到达了真相。
阿贝尔带着蔑视而贬低为「不诚实」的对象正是昴。他不满意的是昴将弗洛普带来修德拉克部落的路上对他未说明情况。
但昴对这种责备也觉得无法接受。
「我不诚实?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大的事,是可以随随便便跟什么人都说的吗?」
「那你在把人带来之前就应该先判断好他是否值得信任。你小子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在瓜拉尔被敌人追杀期间,思考的时间应该已经给足你了。」
「――――」
「既然你身边有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为什么还要耽于熟虑。如果觉得不能信任的人,一开始就不应该带来。」
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人。听到这话,昴心中所想自然只有雷姆。
之后的措辞,对昴来说也犹如切肤之痛。――阿贝尔的话很好懂,既然你决心守护雷姆,为什么还要潦草行事。
当然,昴自认为自己并没有潦草行事或将就过什么。
但是从远比昴更深谋远虑的阿贝尔眼里看来,昴的办事方式简直无脑、弱智、不值一提。
尤其是连是否信任都还没决定,前因后果都没交待就把人带过来,就离谱。
阿贝尔冷酷地指出,昴的出发点虽然只是不想牵连弗洛普和米蒂雅姆兄妹,但这种想法天真幼稚又愚蠢。
「我……」
「――我可以也稍微插一句话吗,村长老弟!」
昴哑口无言,弗洛普倒是跃跃欲试地举着手。
他气势十足地迈向前来,咚一下盘腿坐下,和对面带着鬼面具的阿贝尔对视。
「或者说,叫你村长老弟不合适了。我该怎么叫你?」
「现在的我没有任何头衔,只是自称阿贝尔而已。你喜欢怎样叫都好。」
「是嘛!那么,我还是叫你村长老弟了,毕竟你有那个架势。那边的美女们也没意见吧?」
「没意见,你是帅哥,想怎样我都准了」
「姐姐……」
这对姐妹的对话已成惯例了。弗洛普笑着说「感謝!」。然后他大力拍着自己的膝盖说、
「搞不懂你到底是村长还是皇帝虽然让我还有些慌,不过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想问我有没有暗道可以潜入都市……」
「是的。有吗,商人。」
「有!有是有,但抱歉了,如果是为了进攻瓜拉尔,我不能说!」
弗洛普向正面张开着手掌,精神抖擞地斩钉截铁说道。
这种断然拒绝的态度让旁边的昴听了都有点慌。偷偷看一眼,阿贝尔鬼面具下的眼睛不是都眯起来了吗。
但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和阳光灿烂完全相反的绝不动摇的决心。
「――――」
虽然弗洛普引人注目的言行看起来有点放飞,但他绝对不是无脑之人。
他完全能够理解眼前的阿贝尔真实身份绝不简单。虽然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他已经几乎可以确信其身份了。
也就是说,他向皇帝说『NO』了。
「……你知道你说的话意味着什么吗?」
「当然了,没有任何头衔的村长老弟哟。我是反战人士。我不希望我的知识导致任何人受到伤害。」
「痴人说梦。现实中敌人袭来时才不会顾虑你的想法。你每次都打算这样伸出手掌,要求对方退下吗?」
「有必要的话!」
「你就算那么做, 也不会有效果的。――这里可是群狼的国度。」
从如此断言的阿贝尔全身,开始溢出冰冷尖锐的鬼气。
这是和力量强弱不同的,作为存在的规模而具现化的恐怖压迫感。雷姆和修德拉克族人要说身体战斗能力都比阿贝尔强,但也在这种压迫下感到窒息和身体僵硬。
昴和弗洛普也在这种压迫下感到喘不过气来。
但是弗洛普沐浴在皇帝的鬼气中仍然说道――、
「即便是群狼的国度中,也有苟且偷生的羊。如果狼要来咬我的屁股,我就驾着牛车和妹妹一起逃跑。至今为止我都是这么活过来的哟,村长老弟。」
「――――」
虽然表情紧张,但仍然挂着笑容的弗洛普反驳道。
听了这番话,阿贝尔释放的鬼气不经意间消散了。瞬间,席卷会场的压迫感一扫而空,昴也终于能喘气了。
但嘴上能喘气了,昴心里可还没能松口气。
「弗、弗洛普先生……」
昴弱弱地喊道,而弗洛普却笑容灿烂地看了过来。
虽然隐约有些苦笑的味道,但弗洛普的表情上没有任何后悔。他倒是不后悔了,可带着他来此的昴,心里却充满了后悔。
毕竟弗洛普可是正面在跟佛拉基亚皇帝唱反调。
阿贝尔好歹已经指挥着修德拉克所有族人,如果心里不痛快了,对弗洛普做出些什么也说不定。
然而和昴的担心相反的是――、
「――。表面上看起来不着调,但内心却坚定的很。商人还真不好打交道呢。」
「是吗,我还觉得自己的外貌挺讨人喜欢的呢!」
「同意」
收起了鬼气的阿贝尔,并未向弗洛普发怒。
弗洛普的回答也是轻飘飘的,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捡回了一条小命。而对米泽尔妲的称赞则没有任何回应。
「前言撤回,昴。」
「诶?」
阿贝尔继续向着心里还慌着的昴说道。
他在鬼面具下眼神锐利地朝着弗洛普扬了一下下巴、
「虽然你自己的觉悟也完全不够,不过你要带,好歹带个聪明点的人过来,也好过现在这么麻烦。」
「……要是那种人,一开始就不可能亲切关照我们好吗。」
「嗯,你说得也对,真让人恼火。」
本来对于昴带来弗洛普这个人手,阿贝尔还是表示赞赏的,但弗洛普的顽固让占不到便宜的阿贝尔只得撤回赞赏。
竟然有人敢正面对抗皇帝的威严――不、或者说杨柳迎风般化解掉了。想不到竟有人敢在皇帝面前这种态度。
再就是,阿贝尔对这种态度竟然原谅了,也让人意外。
「本来还觉得阿贝尔先生是更自我中心的人呢。」
「等等、雷姆!?」
虽然昴心里也这么想的,但听到雷姆说出口,还是让昴慌得一批。
昴心里虽然感到意外,但觉得说出口也不会有任何好处便闭着嘴了,哪想得到雷姆直接说出口。而阿贝尔听了这话,鬼面具向着雷姆看去。
鬼和鬼面具相视,两者间产生了一瞬的沉默。
「――有信念的人真不好对付呢。犹如树木扎根大地,根须中积累着坚实的力量。」
「……那是,什么意思?」
「没get到吗。算了,小事而已。」
对平淡的,有点不像阿贝尔风格的回答,雷姆皱起了眉头。对雷姆的反应似乎有点失望,阿贝尔缓缓摇头。
别人都没察觉到他失望的理由,只有昴似乎稍微察觉到一点。
「……那是,引用自什么名言吗?」
「呵,挺意外的。你看起来不像是那么有教养的样子。」
「只是隐约有那个感觉罢了。你刚说的话好像是引用自什么名言之中似的。」
阿贝尔的言行和一贯的贵气截然不同让昴有些诧异。
不过被说中的阿贝尔丝毫不在意,只是简单回答「是吗」、
「关于你刚才的疑问,你的“意外”还真有些没礼貌呢。你以为我会怎样?」
「……我还以为,你会用武力手段逼弗洛普先生说出来呢。」
雷姆的回答实在是太坦率了。
不过说真的,昴也是这么想的。阿贝尔指示修德拉克拷问弗洛普说出情报,这个情形一点违和感都不会有。
但是阿贝尔听了只是耸肩说道「没用的」。
「的确,有时候肉体上给予的痛苦是最有效的交涉手段,但这样得到的信息可靠程度也脆弱得可怜。人为了逃避眼前的痛苦会毫不犹豫地撒谎。」
「――――」
「而且你的眼神好像在说,如果我那么做,你一定会拼死相护。」
阿贝尔如此评价死死盯着自己的雷姆的视线说道。
从表情僵硬的雷姆的侧脸上可以看到的悲壮感几乎能把她的可爱糟蹋了。这证明了阿贝尔的评价是事实。
「为了获取可信程度薄弱的情报而损失可用之人是愚蠢的。――所以,我选择交涉。」
「交渉?」
「商人,我想购买你的知识。所以我们来交涉吧。」
阿贝尔放下了自己的膝盖变成盘腿坐的姿势。而听了这番话,弗洛普瞪大眼睛,笑容满面地回答、
「交渉嘛!听了这个词,身为商人的我可是热血沸腾呢。但是!开始交涉之前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了,我是非常顽固的。就算我的脑袋被剁开两边,我不接受的事情就是不会接受!」
如此,斩钉截铁的宣言。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就算脑袋被剁开两边,这话一点都不好笑。……真的不好笑啊,弗洛普先生。」
想起刚才名为交涉的交锋开始前弗洛普的宣言,昴苦着脸自语。
弗洛普自己倒是毫无自觉,但作为实际上亲眼见过他为救自己脑袋被剁开两边还不止一次的昴来说,这句话犹如心灵暴击。
「――――」
昴静静地向稍远处的土丘上的会场眯着眼睛眺望。
阿贝尔和弗洛普的交涉仍在进行中。
对于想获得攻陷瓜拉尔的第一步立足点的阿贝尔,和拥有相应的情报却不愿分享的弗洛普,就是这么两个人。
昴离开了会场,是因为作为交涉主要当事人的阿贝尔判断,昴的战力完全派不上用场的缘故。
而且昴自己也拿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继续留在现场参与交涉。
「利用暗道潜入市内,直取敌将的斩首战术……」
被赶出会场的昴,一边沐浴着带有森林气息的微风一边自语。
从刚才听到的情况来看,这就是阿贝尔打算实施的战术。
虽然听着简单,但要颠覆敌我战力的巨大差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要说还能怎么锦上添花,无非就是在都市外佯攻吸引注意力,或分薄敌将身边的卫兵人数什么的。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简单的战术总觉得会很容易被看穿。……尤其是敌人里有那个托德的话就更加了。」
敌人应该也能想到这是唯一可行的手段并进行相应的警戒。
而对手已经有所警戒的战术,简直就像往优秀的击球手的最佳打击点投直球一样,犹如送上嘴边的全垒打好机会。
托德这样的人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昴觉得可能性太低了。
「还是说,我对他恐惧过头了,把托德的影响力放大到了极致……如果托德以外的普通士兵全都是那样子,胜算可是一丁点都不会有了。」
谁知道呢。完全是未知数。只能说,希望千万别那样。
真心不希望其他敌人的水准也和托德一样。对于达成了最短时间最多次数死亡成就的昴来说,痛感托德这样的敌人简直是死归能力的天敌。
一想到这种人如果是佛拉基亚帝国的平均水准的话――、
「――交渉看来没什么进展呢。」
「――――」
不知不觉,昴将手覆盖在脸上遮挡住自己的视线。
而在黑暗中的昴耳边传来听惯了的少女的声音――听惯了,但再怎么听也听不够的声音。
如果,现在昴还是平常时的心境的话。
「雷姆……」
放下了挡着脸的手,昴有点胆怯地睁开眼脸。平静地站在平缓土丘的斜坡上的雷姆。拄着拐杖的她投射而来的视线,让昴感到有点畏缩。
现在仅仅就这样和雷姆相对,都让昴心里有些难受。
回到『修德拉克』部落这些时日,昴一直把怒火集中在犹如故意给自己挖坑的阿贝尔身上。
可以说,他是通过这样来让自己回避和雷姆的对话。因为他害怕听到雷姆的真心话。
所以他在努力的拖延,不去面对自己害怕的真相。
但是这种逃避,终究是有极限的。
因为有极限――、
「――――」
所以,现在不得不在这里直面雷姆殷切的目光。
「阿贝尔先生虽然附加了很多条件,但弗洛普先生立场很坚定,寸步不让的样子呢。」
「……是啊,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决不让自己的知识导致任何人受到伤害。被修德拉克的人们团团围住还能坚持这一点,他是个勇敢的人。」
随着观察了好一阵子的交涉情况,可以看出弗洛普的顽固程度正如他自己宣称的一样。
对话的焦点集中在瓜拉尔的损失――无论是人还是物,弗洛普都寸步不让。
阿贝尔虽然承诺会将人员伤亡控制在最低限度,但这还不足以打动弗洛普。
双方的主张成了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不过顽固的弗洛普的姿态也让昴感到一些安心。
因为厌恶争斗,敢于正面反对阿贝尔。
那样的人,这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个。
但是――、
「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也没办法单纯地说他就是个了不起的人吧。」
「……什么?」
和对弗洛普的态度肯定的昴完全相反地,雷姆表达了平静而强烈的责备。
对这句话感到诧异的昴,看向了自己一直不敢直视的雷姆,而雷姆也在直视着昴。
一边直视,一边继续说道。
「不希望自己的知识导致伤害他人,这个心情可以理解。但是……包含弗洛普先生自己的现状来看,因为不愿意分享知识而导致的伤亡又该怎么说?这难道不算是“自己的知识导致伤害他人”吗?」
「这是强词夺理吧。因为弗洛普先生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而导致的损伤也算在弗洛普先生头上,不会太牵强了吗。」
「也许吧。但我觉得一直逃避现实也不是办法。」
面对宣称这里是群狼国度的阿贝尔,弗洛普声称羊就是要逃跑的。
那无疑是痴人说梦。这就是雷姆悲观的――不,现实的评价。因为她也亲身到过瓜拉尔,对阴魂不散的帝国兵可是切身体验过。
那如同附骨之疽的追杀,下次遇到还能侥幸逃脱吗?
对于拥有强烈而明确敌意的对手,和弗洛普、米蒂雅姆兄妹一起,以及命运共同体的昴一行人,今后还能一直逃脱对方的追杀吗?
「等等,等一下,雷姆。你这话可有点奇怪了。你不是一直厌恶和他人斗争吗,可你现在的语气,简直好像……」
「――――」
「简直好像,接受了斗争一样。」
昴颤抖着喉咙,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但正如有句话说的,有时眼神比话语传达的更多一样,此时昴和雷姆的气氛紧张的对话,双方的眼神似乎也比言辞传达了更多的意志。
昴看到雷姆眼神中流淌着的悲壮,就和刚才决意奋不顾身保护弗洛普而反驳阿贝尔时的一样。
「……我搞不懂你到底想怎么样,觉得很累。」
雷姆的态度让昴不自觉吐露了内心的感受。
一边责备贯彻自己信念的弗洛普,但不久前却又奋不顾身要保护他,而现在又用同样悲壮的眼神看着昴。
之前也面对阿贝尔为昴辩护,但在瓜拉尔的旅馆却没有解开行李疑似要逃离昴。醒过来的雷姆似乎和昴总是心靠不到一块,南辕北辙。
对雷姆能恢复意识,昴真心感到高兴。
虽然失去记忆让昴感到悲伤,但也仍坚信一定会有办法恢复的。
但是在这个没有人能真心依靠的帝国,昴一心想着尽快带雷姆回到爱蜜莉娅等人身边,雷姆却一直对昴充满怀疑和敌视,让昴的心情如履刀山。
每每那种直扎内心的悲痛,让昴痛得几乎想要缩成一团。
「……你在瓜拉尔的旅馆不是没解开行李嘛。托你的福,我们没耽误多少时间就成功逃离了。但我一直很在意。」
「那是……」
「一般人到了旅馆嘛,应该是放松身心,行李也会解开才对的。也有可能你的性格和别人有点不一样啦。不过……」
下面的话,昴真的不愿意说下去。
原本这是昴不想直面的话题,但雷姆的矛盾的态度让昴感到,现在有必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能继续逃避了。
所以――、
「不过,你其实是,又想逃离我的身边了,对吗。」
「――――」
雷姆的沉默犹如一把刀扎在心头,昴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
但既然是已经受过的伤,那即便揭开伤疤流血,露出伤口,也无所谓了,干脆一口气把伤疤撕下来吧,就这么,忍受着那剧痛。
「你……你不愿意相信我,没关系。虽然我很难过,但我理解。你没有记忆,而且我还散发着可疑的体臭,还做了你不能原谅的事。这样的我你找不到任何信任的理由,想要远离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
「但是,有人在等着你回家……有人非常非常关爱你,是真的。你讨厌我,可以不跟我说话。你疏远我,我也可以忍受。但请不要离开我。」
「――――」
「请你不要……不要把我,赶出你的人生。」
昴颤抖着声音如此恳求,眼眶中的泪水渐渐涌出。
那缓缓流淌出的泪滴,是因为自己的可悲还是向雷姆的请求,昴自己也不明白。
无论如何,简直逊毙了。笑死人。
可笑到了即便雷姆原本还没那个意思,仅仅因为看了这幅样子就对昴厌恶到极点也不奇怪的程度。
――昴就这么在雷姆面前,毫无防备地袒露着自己最丢人的一副样子。
这是决不能让爱蜜莉娅和碧翠丝以及其他同伴看到的样子。
至少昴自己一直下意识地努力不让同伴们看到自己这种软弱的一面。实际上成功掩饰了多少先不说,至少昴是那样努力的。
因为他决定了,自己软弱的一面,只会展示给雷姆看。
但那绝不是因为昴想让失去了记忆、无依无靠、身在异乡心中茫然的雷姆,作为负担去背负自己这么一个可疑的存在。
「――――」
雷姆默默无言地听着昴的毫无尊严的恳求。
即便因为泪水而模糊了视线,昴也仍然注视着雷姆,雷姆也坦然注视着昴。
两人之间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后――、
「――我对你」
「――――」
「我对你,并没有深恶痛绝。」
雷姆就这样,磕磕绊绊,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说道。
这是雷姆苏醒后从来没有向昴展示过的态度。
这是对原本应该警戒的昴,为了不伤害他的感情而采取的措辞。
那语气听起来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为了缓和气氛的作态。不过昴觉得那说不定那也只是自己的愿望罢了。
「你……」
昴抱着细如发丝的希望,同样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说道。
雷姆的这番话,是出自什么想法,什么愿望,什么信念。
自己是不是真的想知道那些答案,连这一点都不敢肯定的昴,只是一心想听到雷姆继续对自己说话。
但这时――、
「啊ー呜ー!!」
「嗷!?」
还没等他说完,昴的身子被来自腰部的冲击撞的一个踉跄。
霎时间抓不到任何固定身体的物件,昴在土丘上摔成了滚地葫芦。刚刚的微妙气氛被破坏殆尽,昴晕头转向地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露ー! 不要坐在斯ー的身上! 乌ー已经阻止了。但露ー不听话。」
「乌、乌塔卡塔……? 那就是说,这家伙是……」
随着蹭蹭的略带喜感的脚步声跑来的,是皮肤略带褐色的乌塔卡塔。而正被乌塔卡塔拽着袖子的,是跨坐在昴的胸口,长着一头长长的金发的少女――、
「路伊酱,下来吧,那个人会被你压死的。」
「呜ー?」
雷姆的话让满脸喜色的路伊歪着脑袋,头上好像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路伊正一屁股坐在昴的胸口,带着一副毫无恶意的表情,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昴的脸。然而正是这种毫无恶意地举动,却让昴非常厌恶。
「正说着正事儿呢。你给我赶紧起开。」
「啊ー?」
「啊ー个毛线。乌塔卡塔,帮个忙」
「斯ー的请求当然要听。乌ー,贤妻良母。」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理解贤妻良母是什么意思,乌塔卡塔拉着路伊的胳膊,把她从昴的胸口上拉开了。昴摆脱了压迫,站了起来。
眼前是路伊不满的表情。昴沉默了一会儿。
「说到底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是完全没搞懂呢……」
大罪司教,邪恶的存在,『暴食』、路伊・阿尔尼普。
如果要形容眼前这个金发少女,昴能轻易列出一火车贬义词。但那些原本配得上各种贬义词的路伊的形象,却无法和眼前的这个少女重合。
那个邪恶的少女,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帮助昴,担心昴,向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但是――、
「呜ー?」
眼前歪着脑袋的路伊,过往的种种行动在昴的回忆中闪过。
雷姆掐自己脖子的时候出手相助,之后在昴生死关头,即便她自己也害怕的发抖仍数次相救。而最近一次更是连面对手持斧头的托德,她也勇敢地冲了上去。
为此她脸上挨了托德一肘,那鼻血流了一脸的样子还记忆犹新。
虽然路伊脸上现在已经一点伤痕都看不到这一点让人有点来气――、
「路伊酱」
「呜ー!」
路伊听到呼叫,展颜欢笑着跑向雷姆身边。
也许她是学会了飞向拄着拐杖的雷姆的正确姿势,势头并不猛,雷姆轻松接住了她,并温柔抚摸着她的小脑袋。
抚摸着这个,造成雷姆现状的罪魁祸首之一的大罪司教,路伊・阿尔尼普。
「你那个眼神……」
「昂?」
「你看这孩子的眼神,让我感到困惑。明明这孩子那么亲近你,可你却」
「――――」
雷姆抱着路伊幼小的身躯这样念叨着,昴对此沉默。
这算是刚才的话题的延续吧。雷姆在瓜拉尔为什么没有解开行李的真心话。
但不管怎么等待,雷姆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将傻呵呵笑着的路伊埋在自己的丰满之间。
「……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嘛。」
昴看着这样的雷姆,终于说出了最完蛋的台词。
也许这是放弃努力,将解答推给雷姆的卑鄙言辞。但是如果无论昴说什么做什么都会导致雷姆的抵触,也许也只好如此了。
直接问雷姆,有什么愿望,到底想让自己怎么做。
如果她提出的要求昴无法实现,到时候就真的意味着两人之间的隔阂无法解决了,但昴怀着这种担心,仍然这么问道。
雷姆听了昴的话,沉默片刻后说道、
「……我讨厌战斗。」
对这句话,昴感到完全理解。实际上在帝国军营被焚烧时,她认为这是昴主导的,为此向昴释放了强烈的敌意。
雷姆讨厌战斗。这是毫无疑问的。
所以,雷姆的主张并没有变化。昴也对此感到安心。
然而雷姆接着说道――、
「但是我同样觉得,一味逃避也是不行的。弗洛普先生的想法是不现实的。然后……」
「阿贝尔的意见也无法赞同?」
「……没错。」
对昴的话,雷姆轻轻点头。
雷姆的点头,带着些许胆怯。那是因为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立场是多么不讲道理――那是自然的吧。
一边肯定不想战斗的弗洛普的意见,一边又赞同阿贝尔不得不战斗的意见。这简直是见风使舵嘛。
说真的,即便昴也巴不得这种见风使舵的意见能行得通。
不想战斗。但不得不战斗。
不想伤人性命。但眼前的战斗不得不夺人性命。
现状就是这样,人命关天而互相矛盾。
「要是你的话……」
「啊?」
昴正苦着脸赞同着雷姆的自相矛盾的立场。而雷姆这时看向了苦恼的昴。
她一边将路伊的小脑袋搂在胸前,一边用无助的浅蓝色双眸看向了昴。
接着仿佛稍微下定了决心一样,朝屏息等待的昴说道――、
「――要是你的话,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雷姆这句话,仿佛是在向昴求助。
「――――」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昴的身体仿佛被闪电击中般变得僵硬。
这个要求,是那么的,那么的蛮不讲理。
昴对自己的定义已经是卑鄙的弱者了,但这个要求比昴对自己的定义还要过分。
不想战斗的心情,和明知道不得不战斗的心情。哪边都不选,而是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这就是,雷姆对昴的求助。
这是为什么呢。
失去了一切记忆,也失去了对昴的信赖和疼爱,并因为昴的魔女余香而对昴保持警惕和厌恶的雷姆,为什么会对昴提出这样的请求呢。
为什么,雷姆要对昴露出这样求助般的眼神呢。
「――――」
这个任性无理到了极点的要求,让昴感到全身发热。
就算他高声怒骂,批评雷姆的天真想法,想必雷姆也不会反驳。
雷姆提出的要求,就是蛮不讲理到了那种地步。
但此时,在这个瞬间,于昴心中萌生的,却是从灵魂中喷薄而出的使命感。
「我……」
必须战斗。
必须抗争。
必须打破现状的僵局。这是昴感受到的决心。
厌恶战斗,拒绝提供情报的弗洛普·奥克尼尔。
为无法回避的战斗做准备,努力生存下去的文森特・阿贝尔克斯。
两个人都坚持着符合各自立场的意见。
而菜月·昴则必须想出和两个人的意见都不一样的完美解决方案。
要说为什么的话,那自然是因为――、
「――因为我是,雷姆信任的英雄。」
并且,还是将永不放弃作为唯一的武器,和异世界不断战斗至今的男子汉。
昴相信支撑自己走到今天的哲学,绝不会因为跨越了区区的国境就失去了意义。
和爱蜜莉娅邂逅,被她所救,为救她而奔走的那些日子。
握着碧翠丝的手,将她带出禁书库,那生死与共的誓言。
拯救雷姆,被雷姆所救,被她所爱,并决定回报她的爱的现在。
――菜月·昴,为了打开现状的僵局,正热血沸腾。
应该有什么,合理的,行得通的办法才对。
在露格尼卡王国度过的日子,被弹飞到佛拉基亚帝国以来的日子,相遇的人们,对峙过的强敌,身边的人们,远方的人们,能否成为解决方案的关键。
思考吧,想象吧,绞尽脑汁抓住一切可能性吧!
在这个人人都在某方面比自己强的世界中,菜月·昴拥有的唯一的战斗手段――那就只有略带卑鄙的小聪明了。
那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啊」
被无力感打击、被失败感笼罩、无能为力地离开了会场的昴。
这样的昴脑海中,突然闪电般浮现了一个想法。
昴认真的思考着,有没有办法将这个恶搞般的可能性,升华为可以确实执行的计划。
「――――」
雷姆就这么静静注视着沉默的昴。
她捂着想要叫嚷的路伊的嘴巴,同时也注意着别让旁边歪着脑袋的乌塔卡塔说什么多余的话打扰到昴。
失去了记忆的她,就这么用还没失忆时一样的眼神注视着昴。
仿佛坚信着菜月·昴,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一样。
于是――、
「――雷姆。」
昴就这么将手架在嘴边说着。而雷姆站直了身子看向他。
雷姆没有说话。似乎她也明白,昴并没有要求自己应声。
昴调整着呼吸,继续说道。
「我想,我找到了你期望的办法了。」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沉重的脚步,一脚一脚踩着坚硬的土地向前走着,并推开了会场的门扉。
戴着鬼面具的男子看见了昴,不愉快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那态度仿佛在脸上写着,这没你的事儿。
「干什么,菜月·昴。对于提不出建设性意见的你,这里可不欢迎。」
阿贝尔还真把写在脸上的话给说出来了。但昴并没有停下脚步。
即便原谅了弗洛普的不敬,但在阿贝尔看来毫无信念的昴的不敬,想必他不会轻轻放过。但昴毫不畏惧地沐浴着会场中众人的视线,继续向前走着。
直到,站在了阿贝尔的身边,在近距离俯视着他的鬼面具说道、
「对话有进展了吗,傲慢的家伙」
「――――」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强行将阿贝尔的鬼面具摘了下来。
这毫不犹豫的行动,让米泽尔妲和其他修德拉克族人都有些震惊。而第一次看见阿贝尔素颜的弗洛普就更不必说了。
但是,昴对众人的反应毫不在意。
面对昴的提问,阿贝尔那几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带有魔力的极美脸庞稍微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轻轻摇头回答道、
「并不。交涉进展困难。没想到,商人的操守还挺坚贞不屈的呢。」
「是嘛。那我来替你这个不擅长劝人的家伙,来劝劝他吧。」
「什么?」
阿贝尔皱起了形状优美的眉毛,昴则略带得意的心情俯视着他。
接着,昴又看向了弗洛普。
即便是面向推测为皇帝仍寸步不让的弗洛普,也被昴突如而来的言行惊到了,向昴弱弱地喊了声「丈夫先生?」
接着,昴向各自抱有疑问的两人,进行宣告。
其内容则是――、
「――我有个计划,可以让瓜拉尔无血开城。只要是没有人会受伤的战斗,那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也就不存在了吧?」